她肆无忌惮地将小脸埋入他的胸膛,深深喘息,泪水决堤坠落,瞬间染湿了他的衣襟。
风亦诚身形僵硬,有些不知所措,良久,良久,只能垂手而立。
“阿紫、阿紫……”他终于在她发边轻声道:“他们走了。”
然而她入戏已深,身陷囹圄,不想自拔,只是一个劲地落泪,彷佛要替他把所有委屈都渲泄出来……
风亦诚渐渐明白了她的心情,薄唇一抿,大掌轻轻抚上她的发,像对妹妹般,无限怜爱。
“阿紫,你知道吗?”他柔声地说:“你是个心地非常善良的女孩子,应该让世人多看看你善良的一面。”
不要说了……他能不能不要再说了……这个时候,心里万般悲痛的应该是他,为何他反过来规劝她呢?
世人看不到她的好,她完全不在乎,她只在乎他能不能看见。
能得到他这样的评价,她觉得自己死而无憾了……一股悲泉再度涌出,她埋进他怀里,哭得天昏地暗。
生平第一次,可以堂而皇之地拥抱他,享受他的温暖亲近,彷佛他们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这一瞬间,让她不舍,有意沉沦……
不知过了多久,她只觉得自己哭得累了,泪水也渐渐停歇,风亦诚无言地拉过她的手,让她坐到桌前,他亲自打了热水,替她湿了毛巾,替她热敷红透的双眼。
阿紫嘴角不由得溢出一丝娇笑。她想像中,天下最美满的夫妻,举案齐眉的生活,便是如此吧?
“以后不要这样了,”他忽然道,“同情别人也要有个限度,伤了自个儿的身子可不行。”
明明她是公主,他是臣,他却总是这般语重心长,好像他是她的兄长、她的夫君。
阿紫只觉得心底甜滋滋的,宁愿他今后多训自己几句,耽溺于他无意间流露出来的宠爱,就像某年夏天,她泡在泉水里,一直不肯起来。
见到她总算绽放笑颜,风亦诚吁了口气,心中的重石顿时卸下。
“咱们明天就离开吗?”阿紫小心翼翼地问,“戏已经演完了……”
他搁下毛巾,踱到热水盆边,一边净着手,一边却突发心事般,片刻失神。
“不,还没完。”
“为何?”她不解。
“元敏不会就此死心的,她一定会托殿下安排我俩再度见面,极力挽回。”他喃喃回答。
“她……竟是这般执着的人?”阿紫不由得吃惊。
“我知道,她从小就想嫁给我,”风亦诚望着月色迷离的窗外,“她一直渴望离开这个家,绿柳堡对她而言,就像牢笼。”
方才泛起的一丝喜悦,瞬间被压抑下去,她低下头,掐着自己的手指头。
原来,他这么了解杨元敏,这般心意相通,假如有朝一日,她的所思所想,也能被他察觉,她什么都愿了。
“所以,我才预备了那场抢亲的戏,”他续道,“凡事不可一而再、再而三,我打算明日假意与她和好,等到订亲那天,再离她而去——如此,她就算有再多不舍,也会死心了。”
这番话,说得平淡,但听在阿紫耳中,却异常心惊。
他何必要把事情做得这么绝,气走杨元敏的同时,更让自己遍体鳞伤……
他一刀一刀割伤自己,却那样从容不迫,让她不由得全身颤抖。
宫中最阴毒的人,恐怕也不及他这万分之一的沉稳,只不过,别人的手段是用来害人,他的手段却是用来伤自己。
阿紫侧过脸去,强迫自己不要再落泪,惹他烦心了。
第5章(2)
风亦诚猜对了。
第二天杨元敏果然请令狐南出面,提议大家前去游湖。
之后,一切自不必说,红枫树下,杨元敏与风亦诚的身影那般相配,如同神仙眷侣,让阿紫默默闭上眼睛……
游湖回来,她便藉口身体不适躲进房中,看着太阳渐渐西沉,心情也如折翼的鸟儿,摔落万丈深渊。
突地,有人推开房门,踱到她的床前,不怒而威的俊颜凝视着她,半晌不语。
她抬头,对上他幽黑的双瞳。“二哥有话要对我说吗?”淡淡笑问。
昨夜,二哥与杨元敏一同站在那道门外,应该什么都听见了吧?再加上今日游湖时,二哥失神将桨掉入水中……她知道,她和二哥之间,应该有一番深谈。
“萧冀远在外面,”令狐南冷道,“他会护送你回京。”
“回什么京啊?我还没玩够呢!”
她假装玩笑道,怎知话音未落,他却一把揪住她的衣领。
“叫你回京,立刻,马上,现在!”一连三个重音,再再显示令狐南此刻的盛怒。
“二哥你果然爱上杨姑娘了……”阿紫微微笑道,“今日游湖的时候,我只问了一句,你就紧张得连桨都掉了,我便知道自己没猜错。”
“你少胡说!”他甩开她,眼神有些回避,“现在在说你!”
“我仔细想了想,二哥你到棠州不过几日,怎么会忽然对杨姑娘动心?何况,她还是风亦诚的未婚妻——”阿紫笑了笑,续道:“后来,我终于想到,你摆在床前的那扇苔花屏风,便是出自杨姑娘之手的吧?虽未见过面,但你对她其实仰慕已久……”
“够了!”令狐南喝道,“闭嘴!”
“二哥,你该谢我才是。”阿紫起身,故作刁蛮地昂起头,“我的出现,让你和杨姑娘有了可能。”
令狐南怒不可遏,想也没想,扬起手就甩了她一巴掌,当清脆的声音响起时,兄妹两人都怔住了。
“还不承认吗?”她抚了抚自己微疼的脸颊,“二哥你从小就对我爱护有加,现在居然舍得打我,难道还不足以说明你对杨姑娘的感情吗?”
“萧冀远!”令狐南厉声道,“拿绳子来,把她给我绑回去!”
禁卫统领萧冀远早带人候在门外,听着房中动静不敢入内,此刻不得不缓步踱进来,看着公主却不敢行动。
“我跟你们走就是了。”阿紫却莞尔道,“不过得让我收拾些东西。”
说着,她转身步入帘中,一边假意收拾包袱,一边却以指力在床边写下一行小字:“十里亭,劫我。”
这是她留给风亦诚的暗号,她知道,他一定能看见,及时赶来。
演戏演全套,她怎么可以临时抛下他独自回京?
都到了这个时候,不能前功尽弃,否则,他之前所受的苦都白费了……
呵,或许,她也有私心吧,她敢说自己不希望假戏成真吗?
只是,上苍狠绝,造化弄人,一切未必能顺着她的心愿发展,只能走一步是一步了。
“停车!”眼见十里亭将至,阿紫忽然扬声命令。
“公主,有何吩咐?”萧冀远在窗外低声的问。
“前面有间茶舍,咱们歇一歇再赶路吧。”她掀起帘子,笑道。
“棠州城郊最近不太平静,还请公主忍一忍,趁早赶路的好。若是渴了,请先饮……”
“什么东西!”阿紫一把打掉他递过来的水囊,狠瞪着他,“我要喝茶,新鲜的茶!”
萧冀远叹了口气,无可奈何。素闻这位公主刁蛮任性,怕是不服从,她会变本加厉,只得将车停下来。
阿紫趾高气扬地迈向路边茶舍,身后一群护卫小心翼翼地跟着,其实所谓的山贼盗匪他们并不在乎,只怕这古怪公主趁机逃跑。
待她挑了张桌子入座,护卫自然将闲杂人等一律赶退,就连老板也不放过。
“萧统领,你也来喝一杯吧!”阿紫眼中闪烁着捉摸不定的神情,依旧笑嘻嘻的,亲自替他斟了杯茶。
“属下不敢。”萧冀远依旧站得直挺,保持警戒。
“随你!”她并不强求,樱唇抿了一口甘茶,舒慰地叹息一声,又道:“待会儿我有位朋友会来,还请萧统领不要为难他。”
“朋友?”他一怔。
“哦,就是风骑卫,”阿紫努努嘴,“他特意来送我,请容我们说几句话。”
他很明白是怎么回事,但公主这样坦白告诉他,倒让他意外,当下抱拳,放胆劝道:“公主喝了茶快赶路吧,风骑卫订亲之后自会回京,还怕见不了面吗?”
“放肆!本公主要做什么,轮得到你来管?”她忽然将茶盅一掷,声音吓人。
萧冀远不愧是见过世面的人,他面不改色地答道:“太子的吩咐,属下不敢违逆。”
“好,太子的吩咐,是吧?”阿紫挑眉一笑,“太子吩咐你及早到棠州护卫他的安全,你又听了吗?”
此言一出,他指间一颤。
“你出宫前,曾与人赌钱喝酒,所以耽误了时辰。”她有趣地打量他,“我若将此事告诉二哥,你觉得他会如何?听说萧统领志向远大,一直想去军中效力,二哥本来也有此念头,不过,若知道你是个贪杯好色之徒,他会不会改变主意……我就不知道喽!”
萧冀远一听,神情大变,连忙俯身恳求,“还请公主宽恕——”
“与人方便,与己方便。”阿紫淡道,“我不过是临走前想与风骑卫说几句话而已,也没说会逃跑,你担心个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