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公主好意,只是臣,现在,没力气陪公主……”他一字一句艰难地道,“明儿个,好吗?”
她的眼泪瞬间涌出,虽然看不清他的脸,但她知道,他就快撑不下去了……
顾不得多想,她屈身,一把拥住他。
霎时,四周好静好静,风雪似乎都停止了,她听到的,只有彼此微弱的心跳声。
“公主,放手——”过了好久,风亦诚虚弱地道。
“不。”她倔强地将他抱得更紧,再难以启齿的话也脱口而出,“你还不明白我的心思吗?”
他的呼吸就在她的耳边,一紧一弛彷佛濒死的蝶,就在她以为等不到他回答的时候,他终于开口了——
“我明白,那些下雪的夜里,都是公主你,对吗?”
他知道?原来,他知道——
阿紫愕然瞪大眼睛,身子骤然僵了。“你……我没听错吧?”
为什么要佯装一切不知?瞒得她如此苦……原来,他竟心机深沉至此,所谓的海底针,不及他万分之一。
“那些迷香,对我这样的病痛者来说,根本起不了任何作用,”他低道,“再多,也无法让我安睡,因为痛苦总让我惊醒,从第一天晚上,我就知道是公主你,不说,只因为我想当一切没有发生过。”
“没发生过?”真是讽刺,她如此救他助他爱他……他却想将一切抹去?
“这事,公主不说,我不说,世上没人知道。”他用剩余的力气说:“公主你仍是清白之身,何必惹出无谓的麻烦,毁你名声。”
“可我不在乎什么名声,”阿紫忍不住叫道,“我喜欢你!风亦诚,你听见了吗?我喜欢你!喜欢你!”她说了,历尽荆棘,终于说出口了。
彷佛从胸中拔起一根刺,不知是轻松,还是空白,整个人顷刻傻了一般。
他微微叹息,声音比冰雪还冷,划过她的耳际,“这次来棠州,本来,我是可以找别人的,却求了公主你,公主以为,我这么做是因为什么?”
阿紫震惊得忘了流泪,心头似被猛击一拳,痛苦万分。
“你想赶我走?”她终于领悟,血一般残酷的领悟,“你想让我知道,你所爱另有他人,好让我死心……”
她该说,他很成功吗?这些日子,目睹他为杨元敏所做的一切,为杨元敏失的神、伤的心……就算是此刻,这病痛的身体,也是为杨元敏添的一分虚弱。
一点一滴,她都被迫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若非这场大雪下得突然,恐怕她永远也不会知道他的阴谋,听不到他的直言不讳。
风亦诚,你真的很厉害,真的够狠,一箭双雕的计策,既赶走了杨元敏,也赶走了我,你让这个世上没有牵挂你的女子,便能走得一乾二净……
“你——”阿紫知道自己不会就此死心,“就没有一点点喜欢我吗?”
就没有一点点感动,一点点心动?平时相处时,那眼角眉间,他分明待她如挚爱亲人……
“喜不喜欢有什么关系?”他给了她最后答案,“反正,我已是濒死之人。”
船舱中最后一点炭火熄灭,阿紫觉得,这一晚,比之前无数个大雪之夜都要寒冷,从前,雪只下在空中,此刻,雪却全压在心尖上。
她似乎能听见冰块碎裂的声音,负载不了重荷的枝叶,断得粉身碎骨,跌入万丈冰川。
船行到绝侠谷的时候,风亦诚已经昏迷三天了。
他说,病痛总是让他惊醒,然而,这一次,却一睡不醒,阿紫就这样一直抱着他,用自己的体温温暖他,几乎耗尽全身功力,却不知能不能保住他……
“他……没事吧?”眼见国师替风亦诚运了功,喂了药,她才怯怯地问。
“暂时死不了。”国师仍是那句话,“不过,能不能挨过这个冬天……就难说了。”
“真的没办法治好他吗?”阿紫望着床榻前沉睡的俊颜。奇怪,虽然他如此伤她,她却没有半点怨恨,一心只希望他平安。
“办法是有的,”国师忽然道,“不过,狠毒了点儿。”
“什么?”她眸一抬,迫切地问。
“老法子,”老头儿恶作剧般一笑,“若有人将他身上的冰毒过给自己,不就没事了?”
“你说真的?这么简单?”阿紫不敢相信。
“简单?”国师瞪着她,“用命来换,还说简单?!”
阿紫抿唇,忽然若有所思,思绪停留在一片空白处,心下有几分茫然。
国师睨了她一眼,蹙眉道:“喂,丫头,你别瞎想啊,你可是堂堂大齐的公主,若有什么闪失,老头子我会被砍头的!”
“真的没有万全之策?”阿紫喃喃地道,“既能保住他的性命,又能保住我的……”
“除非你能怀个孩子。”国师天外飞来一语。
“孩子”她错愕地瞪大眼睛。
“对啊,再将冰毒过给腹中的孩子,将胎打掉,一切就圆满了。”老头子语气平淡,彷佛在谈论天气那么寻常。
“太阴毒了……”阿紫自问也算见过些残酷场面,可这个法子,仍让她全身发抖。
试问天下有哪个母亲舍得这样做?虽然她没有当过母亲,亦能体会……
“早说了这法子狠毒,你不信,偏要问。”国师叹了一口气,“所以,你想都别想!”
阿紫怔在原地好半晌,一迳的发着呆。
“鬼丫头,犯什么傻呢!”国师不禁摇头,“风亦诚这小子也看不出哪里好,居然能让你堂堂公主动了心。”
“我……哪有。”阿紫不自觉脸儿红了,侧过身去。
“不承认?”国师轻笑,“若非这法子太阴毒,我看你会立刻一试!”
“我……就算喜欢他……也犯不着伤了自己。”阿紫语无伦次,“反正随便问问,你这老头儿少胡说!”
“那最好。”国师挥袖往屋外走去,“反正这小子不知还能活多久,你就多陪陪他,有什么好吃好玩的,多让他享乐享乐,人生在世,不过如此。”
这虽是实话,却如猫爪又往阿紫心中挠了一下,抓出一道血痕来。
她静静坐到床边,望着依旧沉睡的俊颜,只觉得自从遇到他,上半辈子攒下的泪水都要流尽了。
从前,她是一个不知悲秋伤春的人,整天笑着,淘气着,从未同情过谁,爱过谁……
第6章(2)
已是隆冬天气,但绝侠谷因与世隔绝,还算和暖,宛如阳春。
风亦诚转醒后,依旧全身虚软,每天下午,只喜欢坐在苍绿的湖边垂钓,阳光洒在他身上,衬得病中的肌肤益发苍白,有时候,从远处望去,彷佛随时都会离去,让阿紫担心不已。
这一天,她终于鼓起勇气走过去,坐到他身侧。
总不能为了避免尴尬,就永远不跟他说话吧?他没感觉,她都快憋死了……
“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看着他的鱼竿一直没有动静,阿紫笑道,也趁机告诉他,一切皆是自己情愿,他不必介怀。
他似是没看到她一般,沉默盯着鱼竿良久,忽然收了钩,回她一句,“今天看来是没鱼了。”
阿紫不知该如何接话,也不知他究竟是什么意思,只能悻悻然地坐着,好在他也没有立刻离去,和她一起远眺无风的水面。
理了理自己的思绪,阿紫觉得,若此刻不开口,怕再也没有勇气,于是轻轻问道:“做我的驸马,好吗?”
不敢侧眸看他,却听到他忍俊不禁的笑声,“公主殿下,哪有女孩子像你这样直白的?”
“还不是被你逼的!”她有些委屈地瞪他,“你不主动,只好我来开口了。”
“我已说过,我是行将就木之人……”他俊颜微敛。
“对啊,就因为你快要死了,所以就当积一回阴德,娶了我这个没人要的公主,不行吗?”阿紫嚷道。
他忽然用很温柔的目光望着她,低语安慰,“怎么会没人要呢?世人只是还没看到你的好。”
“亦诚,你说过,假如杨元敏爱你,你或许就不会骗她。”阿紫望着他那缕难得的温柔目光,哽咽道:“我是爱你的,为什么你不能给我一个机会?就算你时日无多,让我们一起快快乐乐度过这最后的时光,不好吗?”
“阿紫,你怎么就是不明白,”他似无可奈何,又似被她感动,手稍稍抬起,轻抚着她的发丝,“我时日无多,你却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将来,若遇到真正的如意郎君,你会后悔的,懂不懂?”
“我的如意郎君,就是你——是你!”她扑进他怀中,撒娇耍赖,“这辈子,我都不会再喜欢别人了!”
“世间事,谁说得准,就好像……”他本想说些什么,却又吞了回去,微微叹息道:“总之,就让我一个人吧,好吗?”
阿紫真觉得心力耗尽了,什么话都说了,但他却完全不为所动,她该拿他怎么办……怎么办……
正失神着,忽然听到背后有童子禀报,“公主,京中来人了,国师请您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