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紫正怔愣着,风亦诚一言不发,一把拉过她的手,强拖着,直往门外走。
他掌中的温度灼热如烈焰,彷佛一触即能将她燃烧成灰,与他相处这么久,还不曾看过他如此暴躁的一面。
他素与她避嫌,从未走过紫霞宫正门,怕给她惹麻烦,但这一刻,他就这样拖着她大步跨入那道宫门,不顾值夜太监惊讶的目光。
一脚踢开寝阁,他将她推到房中,大声吼道:“你到底在搞什么鬼?”
阿紫一个踉跄,几乎要摔倒在地毯上,却被他力臂一伸,拦腰扶住。
“你已经听见了,”她沙哑地答,“我希望……一切恢复原样。”
“恢复原样?”他眉一拧,“让元敏离开太子,我离开你吗”
呵,他果然能一眼把她看穿,自己那点小诡计根本不算什么,两年的相处,没道理连这些他都不明白……
她心下感慨,强忍泪水。
“我不想打仗……”阿紫摇头,“除此之外,我别无选择……”
话音未落,整个人已被他拥入怀中,他咬着她的耳垂,低切道:“接下来,你是要说自己要去和亲了吧?”
她一怔,愕然僵住。
曾几何时,他如此了解她了?未语已知三分意。
“阿紫,告诉我,那天皇上到底跟你说了什么?怎么你忽然就变了?”风亦诚放缓声音,重拾平日温柔,“皇上是不是拿我的命威胁你了?”
她该说,差不多吧……他果然聪明绝顶,深知宫中规则。
“你是在气我吧?”他继续揭底,“知道我一直暗中跟着你,故意让我看到刚才那一幕,让我误以为你欺负元敏,让我误以为……你要离弃我。”
她闭上双眼,泪水被睫毛震落,像圆滚的珠,沾了满面。
“没有用,”他强硬道:“除非我死了!”
这瞬间,她忍不住捂上他的嘴,听不得这个催泪的“死”字。
他反倒笑了,笑她不够坚持。
“阿紫,你知道吗?这两年,你变了许多,老是动不动就哭,从前,你可是个很厉害的人啊!”风亦诚贴住她的脸颊,身子与她一同轻轻摇晃,彷佛共乘一叶扁舟,在风和日丽中徐行,暂时忘却眼前。
他忆起初见她时,那副鬼灵精怪的样子,说什么也不会让自己吃亏,怎么如今却可以牺牲至此?
胸中燃起一丝温意,他柔软的唇就落在她的颈间,不让她退怯。
“你也变了许多啊……”她闷声道,“从前你哪敢这般犯上呢,张口闭口公主公主地叫着,也不见你发什么脾气……更不会……”
“更不会什么?”他轻声笑了。
“更不会明知前途坎坷,还这么抱着我不放?”她有些害羞地说。
已经很爱很爱,他才会如此吧?否则,若感情只如杨元敏,说不定,他早已放手,任她嫁到北国苦寒之地。
她胜了……这辈子,她终于胜过杨元敏,这辈子,再也没有能让她嫉妒的女子了。
“就是不放,怎么了?”风亦诚笑意更浓,“阿紫,这两日我的身子彷佛好了许多,自从那晚你助我推功之后,又服了那药——我觉得,皇上赐的良方或许是真的,我能渐渐好起来了。”
他感觉妥当了吗?如此,她便可以放心了……
“你与皇上的交换条件,不会就是这方子吧?”他忽然忆起什么,俊颜又是一沉,“用这换你到狄国去?”
假如,父皇手中真有什么海上方,或许,她真会做这笔买卖,不过……阿紫庆幸上苍没让这一幕发生,否则,她会更加肝肠寸断。
“不是,”她郑重回答,“绝对不是。”
风亦诚抚着她的颊,定定望着她的眼睛直到确信她没有撒谎,忽然俊颜舒展,手一抬,将她打横抱起来。
“干……干什么?”阿紫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着了。
“让你记着我的好,舍不得嫁到狄国去。”他暧昧地啃咬着她的耳朵,脚下却不停,直来到床榻前。
她刚想撑起身子,他便压了下来,亲吻也随之而落。
……
阿紫觉得自己像潮湿的花朵,徐徐向他绽放,所有的理智顷刻间崩溃,整个世界只剩下他和她。
差一点,她就要沉沦在此,不愿醒来,然而,她知道,若自己多贪欢一刻,不仅害了彼此,也会毁了这繁华国度,祸害生灵。
如此收敛心神,指尖往上一戳,点中他的睡穴,顿时,他头一垂,倒在榻间。
帘外此时似有响动,太子的笑声低低传来。
“三妹,这把火点着,”令狐南调侃道,“为兄都不知该不该灭了!”
阿紫抱着昏迷的风亦诚,让他轻轻靠在枕上,这才嗔怪地回应,“二哥,你怎么现在才来?”
“其实来好一阵子了。”他的容颜隔着纱帘看不真切,估计正乐不可支,“看你们翻来滚去,不敢打扰,我还犹豫着要不要出手,真难为你舍得……”
她双颊通红,啐了他一口,跳下床来,“车都备好了吗?”
“我叫萧冀远亲自送他至绝侠谷,不会出差错的,要是不放心,自个儿去送最好!”
分明一句玩笑,阿紫却平添伤感,眼眶顿时红了,令狐南只得住了口。
“麻烦转告国师,他的伤已无大碍,但还需休养。”阿紫沉默了一阵,接着又忍不住絮絮叨叨,“以后还是劝他多在四季如春的地方待着,尽量避着严寒,避着暑……”
“看来亦诚是真的爱煞了你!”令狐南却道,“长这么大,从没见过他对哪个女子如此狂热,我开始还担心因为元敏的事他会和我生分,现下是没这顾虑了。”
“爱又如何?不爱又如何?”她看着榻上的俊颜,失落呢喃,“早知如此,我就不该去招惹他……”
早知会被当作礼物送往狄国,她该会离他远远的,或者,从一开始,就不要与他相识,情到深处才悔矣,叹息昨日惹相思。
“你真的决定了?”令狐南忽然敛起笑容,肃然问。
“我长这么大,还没为齐朝做过什么,白白享着公主的福,”阿紫涩涩一笑,“这一次,就换我为国牺牲一回,又有什么可埋怨的?”
他心念微动,伸手将妹子拉住,“对不住,这本是男人该承担的责任——”
“我不是一般的女人,若以我一人之力,能挑起千万个男儿才能挑起的重任,倒也值了。”她轻声道,“二哥,好好珍惜杨姑娘,她那马车就停在西墙根下,别让她逃了。我故意用话激她,不过是为了演戏给亦诚看,狄国的战事她迟早都会知道,我代你告诉了她,你不生气吧?”
“为了我和元敏,你真能割舍亦诚?”令狐南凝视着她,缓缓按住她的肩头。
“你们已经是一对了,而我们,还离得很远……”她怕自己再多说一句就又会控制不住泪水,于是摆摆手,不再言语。
的确,两害相权取其轻,没道理去伤害这快乐的一对。她这辈子大概永远也得不到那样的幸福了,远的不说,单说这骨子里的冰毒……
这个冬天,她会很难过吧?
第8章(2)
劝君更进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从前,无法体会诗中含意,如今,行过一道又一道的驿站,狄国的边关眼看就要近了,她才明白其中苍凉。
二哥所派的和亲使者,是他新收的谋臣,名唤司徒容若。
说起这位司徒容若,她早闻大名,都说是朝中惊才绝艳第一人,碰了面才发现,用谪仙下凡来形容,更加贴切。
他坐在马上,一袭白衣如月,映着晨光之色,容貌比女子还美,长发并未像俗人一般挽起,反而垂荡肩后,随风飞扬,有着青草般淡淡的气息。
他细长的眼眸挑眉巧笑,嘴角弯成一抹明亮的弧度,神情却有种捉摸不透的深邃,给人隐隐寒意。
说起来,二哥与风亦诚也算美男子,但在他面前,却失了光华,有着天上人间的区别。
阿紫见到他,顿时有些心定。他身为和亲使者,一定能保她一路无虞。
“公主。”
用了晚膳,沐浴妥当,他一如既往前来求见。
“怎么,那人又出现了?”阿紫心头一紧,彷佛在与他打暗语。
司徒容若笑意从容明亮,“公主猜得没错。”
她听见自己“啊”了一声,怔怔坐在椅上,半晌无语。
已经是第几次了?她有些记不清,只知道每到一处驿站,总会有人抢先一步,替她安排妥当。
原本,这没什么离奇的,想来她一个公主远嫁和亲,各地驿馆接到消息,自会隆重迎接,然而她很明白,这并非官方的安排。
第一次,有人将她的房间用紫色的纱帘装饰,轻软如烟,她告诉自己,这是驿馆知道她素爱紫色,特意讨好,所以并没放在心上。
第二次,有人送上鱼羹一碗,她告诉自己,不过凑巧而已,鱼羹是再普通不过的食物,只是,会让她想起绝侠谷的味道。
然而,第三次、第四次,她再也容不得自己无所谓,不论是送上的衣衫、器物、香薰、脂粉,皆是她所好,而且,有些喜好,她从未对外人说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