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依旧蒙着面纱,听见他进来,缓缓转过身子,深邃的双眸凝视着他,如秋水般透出光亮。
“亦诚,你来了。”令狐南微微笑道,“绦玉公主说,有一件礼物要送你,待她亲自与你道来吧。”
随后,他便坐到一旁的桌边饮茶,彷佛他只是一个传话的人,之后的一切与他再无关系。
风亦诚心间一紧,料定即将发生的事不同寻常,但他表面上依旧维持镇定,深深向绦玉公主叩首。
“风公子——”
这是绦玉公主第一次跟他说话,但他却感觉无比熟悉,这声音与阿紫的何其相似,只不过稳重低沉了些,若非殿下在此,他会觉得眼前这个蒙面的女子又是阿紫假冒的。
“本宫如约把锦盒带来了,风公子想不想知道里面装了什么?”
“属下替二皇子办事,其中隐秘,不敢窥探。”风亦诚垂眉答。
“你就听听吧,”令狐南却在一旁笑道,“这件秘密,公主不打算瞒你,本殿下也懒得管了。”
这对兄妹又在搞什么鬼?不过,身为属下是没有选择权的,叫他听便听着吧。
“这里头,是周皇后生前写的最后一封信,本公主从母妃那儿得到的。”绦玉公主缓缓道:“据我母妃说,周皇后临终前,托母妃把这封信送出宫去,但母妃却将信给扣下来,以备将来不时之需。”
信?什么信?看样子,一定事关重大。
风亦诚突然觉得自己卷入一个漩涡中,然而,想抽身,似乎已经来不及了……
“父皇与周皇后素来感情不和,父皇宠爱的是荣嫔,”绦玉公主看了二皇子一眼,“而周皇后亦另有所爱。”
另有所爱?所以……这信,就是她红杏出墙的证据吗?
他眼里闪过一丝讶异,她显然捕捉到了。
“风公子,你很聪明啊!”绦玉公主笑赞,“一句话,只需要说了前半,就能明了了。”
“那当然!也不看看是谁调教出来的人。”令狐南颇有些得意地道。
“这信中道尽了周皇后对那人的思念之苦,她临终前想见那人一面,然而信却被我母妃扣住了,身前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周皇后,临终时却无法达成心愿,想来也十分讽刺。”
绦玉公主口气嘲弄,看来,她对这位周皇后亦有多年不满。
风亦诚知道自己此刻最好不要多作评论,沉默是金。
“风公子,你觉得本公主若把信交给父皇如何?”她忽然问道。
这一问,着实让他吃了一惊。“公主……如此会宫庭大乱吧?”他终于忍不住作答。
“没错,父皇一向疑心很重,看了这信,说不定会怀疑大哥非他亲生,”绦玉公主却嫣然一笑,“假如大哥非父皇所亲生,那么太子之位他也就坐不住了——二哥,你便有机会了!”末了这句话,却是对令狐南说的。
电光石火间,风亦诚明白了一切。原来,唤他来,并非听一个故事那么简单,是让他一起劝说殿下吧?
他很快地便猜到事情的来龙去脉,读透了这兄妹俩的游戏。
“风公子,你懂了吗?”绦玉公主盯着他,“猜到为什么我二哥会煞费苦心,让你到我宫中偷锦盒了吗?”
“殿下顾念兄弟之情,怕公主一时唐突,真的将信交给皇上,于是一得知此物的存在,便命属下偷取——销毁。”风亦诚坦然道。
“二哥,你真是枉费妹妹的心思了……”绦玉公主对他叹了声,“妹妹一拿到此物,马上派人告诉你,你却差人来偷?从小周皇后对你就不好,当年荣嫔娘娘也死得蹊跷,你就忍得下这口气?”
令狐南依旧闲坐着,悠悠饮着茶,只不过,看向窗外的眼眸似乎湿润了些,嘴角的浅笑渗入一丝苦涩。
“可令狐霄毕竟是我们的大哥,就算他不是父皇亲生,这些年来,多少有些手足之情吧?就算本殿下再希罕太子之位,也不能伤害他。”他的声音也略微沙哑了几分。
“二哥,这就是妹妹愿意助你的原因。”绦玉公主踱步到他身前,轻柔地拉起他的衣袖,“若论血缘,我与大哥要亲近一些,但我从小就喜欢你,你心胸宽广,明朗纯善,博学刻苦,睿智过人,定能继承大统,成为一代明君。反观大哥,阴柔沉郁、软弱无能,还时常沉迷于女色,将来如何北抗狄国,南防夏楚?咱们齐朝可不能毁在他手上。”
这一刻,风亦诚不得不说,绦玉公主说的颇有几分道理,抛开亲情不论,为了大局着想,太子之位确实该由能者居之。
只不过,自古宫变之事,牵扯众多,一不小心便血流成河,殿下有诸多顾虑,亦可见其心地善良。
“二哥,你真的甘心吗?”绦玉公玉续道,“从小屈居在大哥之下,明明比他有才干,却得处处避让,与荣嫔娘娘过着心惊胆战的生活,明明父皇更爱你们,却要时刻提防被周皇后迫害的命运。如今有此机会,让你可以施展人生抱负,让荣嫔娘娘可以含笑九泉,为什么不争取?”
令狐南的手指忽然抓紧,心间彷佛万千挣扎起伏,他突然看向风亦诚,极力用平淡的语气问:“亦诚,你觉得如何?”
他俩一块儿长大,殿下所受的苦,他比谁都清楚,假如没有身分的差异,他早就直接唤殿下一声弟弟了。
殿下平素很少与他商量事情,但如一商量,肯定是非凡大事。
他觉得,是时候替弟弟做一个人生的选择了。
“臣觉得公主说的有道理,”风亦诚俯身建议,“殿下您首先是咱们大齐的殿下,而后,才是太子的兄弟。”
平时,他不会说出这样狠绝的话,但今天,他知道殿下就站在生死的边缘上,走错一步,万劫不复。
他一直自称“属下”,此刻却称“臣”,稍改用语,足见态度。
“臣可以带上这封信,快马加鞭,前往行宫面圣,”风亦诚紧接道,“赶在太子察觉之前,将一切办妥。”
这几日,偏巧齐帝到行宫泡温泉去了,紫禁空虚,万事看似便宜,实则充满凶险,太子令狐霄若得知风吹草动,挥袖之间便可不着痕迹地让一切灰飞烟灭。
“本公主愿与风公子同往,”绦玉公主助道,“一则见了父皇可告之此信的来由,二则温泉行宫也不是想进就能进的,风公子只需一路护卫本公主安全即可。”
他还能说什么呢?一边是他至亲的妹妹,一边是他视若兄弟的得力侍卫,还有他隐藏在胸中的宏图远志、泉下期盼他有所作为的母亲亡灵……任何人,任何事,都不允许他退避。
“带上信,趁早动身吧……”令狐南听见自己终于应允,“绦玉,你要送给亦诚的礼物,别忘了。”
礼物?风亦诚不禁凝眉。还有什么礼物?
“将这一切坦诚相告,无非是想求风公子帮忙,算是绦玉又欠风公子一个人情了,”绦玉公主忽然含笑,转过身来看向他,“所以,绦玉仍欠风公子一份礼物。”
“公主客气了……”他猜不透这公主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
“事到如今,本公主便让风公子见见我的真面目,这些年来,除了我父皇、母妃、两位哥哥外,再无人见过我。”
所以,他是那个能让公主破例、得到天大荣耀的人吗?
风亦诚还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就算有再多的表情,此刻恐怕也冻结了,他只觉得全身顿时变得僵硬,全部血液冲至头顶,思绪一片空白。
云霞般的面纱被纤纤玉指摘下,露出娇俏可人的脸庞、漆黑明亮的双眸、蝴蝶般的长睫——那是阿紫的面孔。
绦玉公主与阿紫,原来,是同一个人。
第3章(1)
从京城到温泉行宫需一日一夜的路程,其中有一段山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注定要露宿。
阿紫忆起从前陪父皇出游,晚上两人住在帐篷里,听着溪水潺潺,别有一番情致。
此刻,再次来到这山间,微风拂面,皓月当空,景色依旧,心情却截然不同。
她坐在溪边,将木梳浸在流淌的水中,清理自己的长发,不远处,篝火正旺,风亦诚烤着一只刚打下的野兔,撒上椒盐。
惹人垂涎的香味传来,阿紫听到他唤道:“公主,请用膳。”
若不是非常时期,如此美景佳肴,倒真似在踏青游乐。
阿紫将半湿的长发挽好,披着长褛走过去,却见风亦诚已离开火堆前,忙着从马车上搬下帐篷,开始组装。
他在躲着她吧?一整天,除了几句必要的请示,他没跟她说过一个字。
叹了口气,她将兔肉割下一块用树枝叉着,递到他面前,柔声道:“风公子,歇一歇吧,先吃东西。”
“属下吃乾粮就好。”风亦诚委婉拒绝,继续干活,逃避与她目光交会。
“风公子在生我的气吧?”阿紫无奈地说:“其实,我并非刻意要隐瞒自己的身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