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仇映宫睨了曲唯一眼。“少侠一直如此直言不讳?”
“我说得太白了吗?都怪婆婆,从小我说谎她一听就破,还会罚我倒念口诀,害我现在连拐个弯都不会。”她喃喃抱怨。
当然,那是不包括一个她这辈子唯一一次必须说的大谎。
仇映宫明亮的眼低下,掩去一半慑人的俊俏。“仇某一直在好奇,少侠是怎么在收将决中胜出的,现在慢慢有些谱了。”
“真的?什么谱?”
似乎没料到凝儿会追问,他又瞟了曲唯一眼。“取人信任,让人放松戒备,是其一。”
“说得像是我计划好似的。”凝儿挑眉。
仇映宫没有理会。“放松戒备,让人不忍加害,是其二。”
“越说越像绕口令了!”凝儿忍不住要笑。“你是说我要趁人不备加害于人,自己却不加防备?这说得通吗?能用上这样心机的人,必然多心多疑,怎么可能自己不备?”
仇映宫沉吟了。“说得有理。那么是少侠天生容易信人,不设心防?”
凝儿有些迷惑。是这样吗?她望向曲唯,他也正看着她,眼中的神情依然难读。
凝儿想想又打趣道:“这样说来,美公子是防我还是不防?”
仇映宫这回笑得有些邪气。“仇某不若少侠,可不知不防为何物。”
“两位可真像啊。”凝儿摇摇头,跳起身往会殿方向走回去,一边咕哝:“都要我防,防不胜防不知道吗?先提醒我,就可以安心来害我了吗?真奇怪。”
她没有看到某人眼中掠过一道阴影,而身后两人之间,看不见的无形敌意如电光石火,一触即发。
***
凝儿回到前院,很高兴看到大汉子在练功。灰色短衫已褪去,精练的肌肉在逼人的烈阳下舞动,冒着白热的水气。
“好公子,你好内力!”
郝沙刑见了他并未收拳,只是对他的称呼一愣。他脚步扎实,发拳有声,内力所及之处,风砂飞扬。
简直太美了!凝儿看得痴了过去,浑然不觉几颗砂石擦过嫩颊,划出红痕。
一道强烈内力向凝儿运来,她一惊,飞速闪身,看到那股劲道劈开砂石,朝她反向坠落。
她转头看到曲唯及仇映宫走来。“美公子,你……帮我挡了砂石?”
她奇道。
“这张可爱的小脸,瞧瞧,都有痕子了,这怎么行?”仇映宫啧啧叹道:“你就不会闪一下,或用内力护身吗?”他说着扬手要替他拂去脸上的尘沙,她不自觉地微微收身,没让他碰着,他耸耸肩又缩回手去。
凝儿看曲唯好像事不关已,倒觉得美公子还挺乐于助人的,有些意外。
郝沙刑已收拳,大步迈向他,脸上带着抱歉。“我使力过头了,少侠还好吗?伤了得快擦点药。”
“哎呀!这点擦伤算什么!”凝儿一耸肩。“往后还有得打呢。”她满肚子的问题比较重要。“好公子,你打的时候有几招完全不带内力,是为什么?”
“为什么他是好公子,我们不好?”仇映宫插进来取笑。
郝沙刑没有理会他。“你看得那么清楚?你觉得是为什么?说来听听。”
凝儿完全入了神,对脸上的疼痛毫无所觉。好公子也跟曲唯兄一样,不吝惜教她呢。
“是要虚虚实实,混淆视听吗?”
“还差一点,想一想再来问我,现在去擦药。”赫沙刑要把她推向后殿,她一闪身没被碰倒,只是乖乖向殿内走去。
“喂,赫兄,让我们听一下应该没关系吧?何必对小孩子偏心。”仇映宫在后面补了一句。
进了会殿,温度骤降,凝儿呼出好大一口气,开始想着净身和住宿的问题。
“这儿有澡堂吗?”她问。
“我刚才看过了,内殿有泉水流过,原是烫得惊人,但这殿盖得巧妙,有个高池将泉水蓄起冷却,我们等一下可以一起洗。”赫沙刑说。
才怪呢!凝儿在心里伸了伸舌头。幸亏有鲁婆婆在武馆生活的经验相传,她才不用太过烦恼。
“共浴的话,我得失陪了。咱们族人有个规矩,净身如同解手,都是不洁之事,得一个人关起门来做才行,我能走路以后就都是自己洗的了。”凝儿已练就得完全不用打草稿。
看三人听得惊奇,她再接再厉:“还有啊,我们吉村人视身体为神圣之物,从不示人的,上了床连那档事都是穿着袍子做。”
此话毫无修饰,就算是江湖中人,不是正派,也不会这样说话。赫沙刑倒吸一口气,仇映宫笑得乱颤,曲唯则是连脸都冻结了。他本来就是面无表情的人,但凝儿有种奇怪的感觉,觉得他好像心情不悦。
但她不说清楚的话,夜长梦多啊!“所以我以后受伤什么的,就算昏迷不醒,或要疗伤止血,你们也不能剥我衣服。这种教诲根深蒂固了,如果坏了规矩,就像要我杀人放火一样,我会羞愧难当、难以自处,不如死了算了的,所以拜托大家了,也请别当我见外。”笑着拱了拱手。
“没事,襄翼辽阔,四大域族派众多,风俗各异,更奇怪的都有,我们不会介意的。”赫沙刑爽快地说。
仇映宫有些不怀好意地眯起眼。“少侠家乡那么保守,却能教出你这么个性奔放的孩子,有些奇怪啊。”
“我哪里奔放了?我不做的事才多呢。”她开始数手指道。“我不喝隔夜的酒,不读八股的书,不听从想指使的人,不原谅想害人的人,还有呢……”她露齿一笑。“我不和太好看的人走得太近。”
仇映宫跳了起来,一脸受伤。“这不公平,那谁会和少侠走得近啊?分明是双重标准。”
“我是说太好看,也就是过了头,这里符合我标准的只有一个人。”她觉得和这个满口戏言的仇公子斗嘴忒有趣,简直可以让人上瘾。仇映宫好像也想再玩,曲唯一脸无聊地转身走了,凝儿想叫住他,又觉得没什么理由。
问他去哪里,他又不会回答。很想跟上去,但她不成了跟屁虫了吗?觉得自己有些奇怪,她甩甩头,看着他离去。
“那你就先洗好了,我们都让道。”郝沙刑披上短衫。
“那就谢过了!”她真的快黏得全身发痒了。
仇映宫走得不情不愿,分明还没有玩完,是被赫沙刑给瞪走的。
凝儿蹦蹦跳跳地来到内殿浴池,果然水温沁凉,她连人带衣一跃而入。
鲁婆婆说的,衣服要换就在被褥中换,否则一律不可离身。谁知道是否有偷窥之眼,或什么难以预料的意外发生?
所以连衣服一起洗罗,当女人也真烦人的。
她舒服地叹了好大口气,很享受地就这么泡在池中,头枕着池畔闭上眼睛。
曲唯兄在做什么呢?
第一个浮现脑海的问题。
他为什么不和另外两人说话?
这是第二个问题。
接下来很自然就得问,他为什么又会跟她说话呢?
还有,他究竟为何要称王?他好像根本不喜欢人啊。
如果真如他说的,把她当作厉害的对手,又为什么不在收将决就把她给打败?
所有的问题最后都总结成一个问题……
他怎么这么奇怪啊?
她叹了口气,将头沉入水中。
不对,想来想去,这些都不是问题,最大的问题是……
她干嘛对他这么好奇?
对了,一这是因为他怪。她的好奇心一向是要打破砂锅的那种,她只是想搞懂他而已。
她在水中吐泡泡玩儿,一边数着,一边想着……想着……
想着一个谜一样的男人。
第4章(1)
一出浴池,凝儿还是忍不住跑去找曲唯。他没有走远,在藏书惊人的书房里看书。
“哇!这火峰之殿是别宫吧?啧啧,我看都城皇宫里的书这儿都有一份,千万不止!”凝儿一进去就把头摇得差点向后倒去。
曲唯静静看书,彷若没有听见她说话。
“曲唯兄,究竟什么时候大家才会过招比划比划呢?”她再接再厉地吵他。千辛万苦上来,为的就是切磋武艺,但大家好像一点都不急似的。
“小凝想跟谁先打?”曲唯还是没有抬头。
“谁都好啊!曲唯兄想不想跟我打?”她简直等不及了!
“不想。”
一句话就堵住了她的嘴,凝儿好不泄气。“为什么?”
他沉默了许久,才终于回答:“在下从来不做没有把握的事。”
“什么意思啊?”凝儿两道眉纠成一道。“你说你非赢不战?”
“是不知结果不战。”
“不战怎么知道结果?你说反了吧?”
“不是胜负,而是后果。”
凝儿叹了好大一口气,“曲唯兄,你年纪不到二五,为何说起话来像是白发苍苍的入定老僧?又玄又短,不知所云!”
“在下……”
“等等!”凝儿叫道。“还有你老在下在下的,我耳朵都快痛了!说个简单的我不成吗?”
曲唯终于抬眼看向他,黝黑的深眸一瞬也不瞬。“小凝想和我学武,不一定要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