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嘻,我不告诉你。”
南若临进来,听见最后一句,不禁扬眉。红玉已看见他,忙起身问安。
“红玉给二少爷请安。”
“好。”应了声,扶纪晓笙起来,审度过她面上乌青与白药混杂的凌乱色彩。
她惯常晏起,这会儿黑发仍瀑垂直下,柔顺披在衣襟两侧。他不禁想象了下那发当真落在他胸膛的模样……
是因为让她穿着他的衣衫,才令他神思绮丽起来么?
他摇头,暗骂自己胡想,拉回神。
“咳,晓笙方才和红玉谈什么?”
“嗯。”谈你啊。淡笑不语,将这份甜放在心里独尝,转了话头道:“哥哥,我住这儿的日子,红玉可否给我?这些年我身边就财叔财婶,都没能使唤玲珑的小丫头呢!等我搬回纪家了,再把她调回南府,如何?”
眨眨秋波水眸,要红玉安心,红玉却是眼里落泪,知道她是要让自己暂时离开南家。
南若临毕竟深知府里处处严谨,和蔼一笑道:“也好。南家不缺人,红玉趁此机会透透气吧,也帮我看着小姐。”
“是,红玉会好好做事的,谢二少爷,谢谢小姐。”感激满溢地朝两人福过身子,尤其恳切地谢过纪晓笙。
“晓笙也多谢哥哥了。”拍拍红玉手背,大方落坐,不谨慎撞到伤处,又挪了挪臀,却见南若临扬眉。“咳,给哥哥见笑了,是说哥哥找我有事?”
“还需有事?我就不能纯是来瞧你?”
“啊,我也想这么以为啊,不过平时这时候哥哥应该在南钱庄才对,大当家不见日落不放人的。”
挑眉睇她,有什么掠过心底。昨夜,她也清楚记得他该在钱庄核帐。
她知悉他,但这也是两人相处两年的缘故吧?他笑,想这妹子常犯胡涂,却也会心细关怀兄长,不枉他疼她,跟着坐下说明来意。
“带你到李府前,我先去会过李太夫人,请她别泄漏你身份,春晓阁当家制师不是梁师父而是你这件事,是一个送茶丫鬟说出去的。”
“她把消息卖了,所以卢老板才来绑我?”
“还不只卖给一人。”
纪晓笙略惊,听他续接道:“今早我让红玉回纪家收拾你的东西,你房里乱成一团,所有橱柜、抽屉皆被翻找过。铁石问了那两人,不是他们做的,卢老板除他俩外也没再派人,许是其他老板。御店争夺在即,大伙儿都想网罗最好的制师,做出最好的首饰,你得小心。”
“所以现在京里的珠宝铺都在找我?”
“没全部也有一半。那送茶丫鬟是在铺里跟卢老板说话,周围多少客人同行,数也数不清。”
“唔……”她咬着手指,回过神又忙放下,见南若临端凝自己,尴尬笑几声。
这举动是爹娘出事、账房卷款逃跑后才开始有的,那时她入夜都睡不着,满脑子就怕会断了师傅们的生计,过度烦忧的后果,便是至今入夜难眠,总要近天明才能睡沉。
南若临面色柔煦。“我以为你早戒了这习惯。”
“是戒了啊。”他开始帮她后便没再有过。
但这会儿手还是抖着。人怕出名猪怕肥,她是太怕了吧?
“你爹娘的意外,不会发生在你身上。”
黑黝黝的眸坚定地看着她,执着不让的姿态,与她爹创宝贵坊时是一样的。
两年前若不是有人来抢图,意外引发火灾,她爹娘还会在,宝贵坊还会在,只会吃喝玩乐的纪晓笙还会在。
忽地,一阵酸热窜上鼻腔。啊啊,糟了……
忙别过头嚷道:“唉呀,都午时了,我好饿啦!红玉,我的午膳呢?”
“是,红玉这就去准备。”
红玉走后,她仍是没转过脸。
红眼眶,湿泪痕,怎么也不想让他瞧见的,多丑啊。
南若临不语,原要安抚的手探出去了,却又犹豫隐忍,在她肩上成拳收回。
片刻后,她泪稍止,往脸上抹了抹。
“……负责选御店的秋公公已公告下月十五于春棠酒楼竞赛,有意角逐的商号可携一套首饰前往。在这之前,你最好别出门。”
“好。”
“至于昨夜那两人,我已请兵马司先关押,要审应当会等选店过后,这样你可安心?”
她破涕为笑,总算瞧他。
“哥哥做事,我哪回不安心的?”
见她复又开朗,南若临清徐笑开。
“红玉已将客房整理好,你随时能搬去。我先回钱庄,你若自觉眼力还行,不妨画画竞赛用的首饰图稿,但切记,每半时辰得休息一回。”
“半时辰就歇,要到哪时才画得完……”他虽总要她少用点眼,想好再动笔,可她就是只会边画边想啊。
“晓笙就不让我省心吗?昨夜核帐,今天催款,还得处理数十件的物保放款……你要我将这些都带回来,边盯着你边做?”
“……我听话就是。但万一你回来见不到样图,可别说我贪懒喔。”
南若临挑眉徐笑。“若像上回那般耽误锻造房铸造日期,至多就是春晓阁新款晚些推出;但要是误了宫里用需,咱们恐怕担待不起。所以,你记得拿纸镇将图压在桌上,别又被风吹了。”
“咳咳!我知道了。”她心虚,送他走后连吃饭都不敢,立马赶工,总要红玉提醒才记得要休息。这样连续三五日,在金虎园的日子便在想款式中匆匆过了。
几日后。
“小姐,您要不要睡会儿?”
睡?她也想啊,不过样图老画不好,她哪能休息?为了样图,她甚至还瞒着某人在半夜爬起作画呢。
纪晓笙叹气,饮口黄连茶,最近她都靠这麻舌苦味醒脑。
“嗯——”吐吐舌,精神又来,铺整白纸,指间转笔,刷刷便勾出云篦形样,正待大肆挥毫,铁石却站在外头敲窗。
“铁护卫?怎么不进来?”
“小的只是来通报有人上门,请姑娘小心些。”
“又是绑我的?”这几天夜里铁石打退多少人,真是数也数不清。
“难说。人刚在门口下轿。二少交代过,不管翻墙还是走正门,即便是姑娘相熟之人也得小心。”
“好。谢谢铁护卫提醒。红玉你去看看,前头是不是有找我的客人。”
“是。”
红玉才去不久,郎便不请自来。
一个翩翩佳公子摇扇直走进她寝房,刚见她就是一声妹子。
“小姐,对不住,我拦不下这位公子。”红玉愧疚道。
“我与晓笙妹子是青梅竹马,关系并不一般……”
“怀誉哥。”忙将图盖住,请红玉收好。“怎有空来?”
闻怀誉盯着红玉捧图出去,直到纪晓笙哼了哼才硬生生收回目光。
“咳,往常一年才见你一面,不能联络情谊,我想了想,觉得……不好,所以就来了。”
“就算如此,那也该上纪府,怎会来金虎园?”
“喔,是我们掌柜说……”
“掌柜?”
“咳咳!是我刚去过纪家,结果财叔说你搬到义兄家里,我这才知道你认南二爷当义兄。有南钱庄当后台,你又是制——咳嗯!总之许久不见妹子,许多事都变啦……就……就不知咱们打小订的娃娃亲,变了没?”
那是啥鬼?
“……怀誉哥跟我说笑吗?哪来的娃娃亲。”
南若临一脚跨进就听见这几句,不免提高声量。
“晓笙订过亲了?”
“哥哥!”她立刻偎去。“我压根儿没听爹娘提过,可怀誉哥偏说有。”
“闻公子。”南若临拱手一揖,彼此见过礼后才肃起神色。
“闻公子与晓笙订亲一事,可否详实说来?我虽非她亲兄,但此等大事,仍须有人为她作主。”
“钦,是……那个……”闻怀誉面红耳赤地招人呈上紫木锦盒。“这里头有纪家给的玉佩,还有晓笙未足岁的兜儿,是我们娘亲私下结订的亲事……”
她晕!娘怎会闹这一桩却没告诉她?
“我可否看看?”南若临斯文问,负在背后的手却紧握,点头扬颚要铁石去拿。
铁石从小厮手里接过盒子,紧扣一番才递出。
南若临打开,煦笑。
“看来闻公子是弄错了,碎屑怎能当成信物?”
“怎、怎么可能!”闻怀誉立马抢过,却是碎屑没错。
“里头分明是……分明是……”又绿又红的晶莹与丝缎粉末,原该是信物没错啊!朝铁石望,铁石早无辜木讷站在一旁。
“哈哈……原来……早跟爹娘说过不能再不义……这下也好,省得报应。”
她闻言却是生疑。“怀誉哥在说什么?两年前出乱子,所有同行只有闻家肯帮忙,那可是大大的够义气,晓笙至今不敢忘呢。”
“喔,那次御店竞赛……都怪蓝沁坊无能,若我们做得好就用不着办竞赛,也就不会有人抢图,更不会引起火势害你爹娘丧命……甚至今日你也不用躲躲藏藏隐瞒身份……哈!都怪闻家啊!”明明没喝酒,他却大白天就觉恍惚,又哭又笑,悲喜交杂。
“怀誉哥,你……是因为准备竞赛太累了吧?我近日也快疯了,可还能撑住,你要挺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