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宛君没有再说什么,她知道得慢慢来,不能逼迫杭傲,否则会适得其反。
于是,丁宛君默默地继续弹筝,而杭傲则静静地阖眼聆听,偶尔斟满酒杯,徐徐酌饮。
起码,她的琴声确实不错听。
一夜过去,云燕燕竟然还守在妓院门外,杭傲和秦浩只好从妓院后门偷偷溜走。
“现在呢?”
“我的心情不错,来去赌两把吧!”
“正和我意!”
所以,两个小赌鬼又跑到赌场去试试他们的手气了,直至午时,他们才上酒楼去用膳。
“接下来又要到哪里?”
“出关去玩几天,你觉得如何?”
“可啊,要找上其他人吗?”
“当然要,人多才好玩嘛!”
结果,到了边关方始发现正在打仗,其他年轻人吓的立刻收拾包袱打道回府,杭傲却兴致勃勃地混入军队里去跟人家“玩”打仗;秦浩舍命陪君子,负责在城墙上吼嗓门喊加油。
半个月后,他们才回到平阳。
然后,就在城门口,他们又很不幸的遇上了窦艳梅,还有紧跟在窦艳梅后面扮演孝子贤孙的郭承康。
“三少,你上哪儿去了啦,人家找你找了好久了耶!”
谁要她找他啦?
“找我干嘛?”
“人家找你陪我去京城玩玩嘛!”
自个儿去玩自个儿吧!
“没兴趣!”话落,杭傲掉头就走。
“三少……”
“我陪你去吧,窦小姐!”孝子贤孙又在献殷勤了。
可偏偏就没人想吃他的殷勤!
“都是你!”窦艳梅柳眉倒竖,“都是你粘在我身边不走,三少才不理我的,都是你害的!”没好气的推开郭承康,“我警告你,不许再跟着我了,不然我让你好看!”说完,急冲冲地跟在杭傲后头追去了。“三少,等等我,等等我啊!”
再一次,郭承康很没面子的被丢在后面,一道道同情的目光聚集在他身上,比七月的艳阳更闪亮,使他尴尬已极。
但慢慢的,他的脸色逐渐改变了,由愤怒,嫉妒,徐徐掩上一层阴森……
***
琴家学堂的老师只有两位,琴老先生和他的大儿子琴伯渊,父子俩的个性极为相似,同样的温和亲切,耐性又佳,教授态度更认真,也从不打骂学生,因此琴家学堂的学生相当的多。
可是,琴家开学堂收学生旨在传道、授业、解惑,而不在报酬,学生有所得,就是他们有所得,因此收费十分低廉,贫寒子弟甚至不收费,可想而知,琴家虽然不至于仅够糊口,但也积攒不了多少钱。
换句话说,琴家这辈子是发不了财啦!
但琴老先生却很满足,二、三十年来,他的门生虽没人上过一甲,可是上二、三甲的也有六、七位了,举人秀才更不知凡几,有当上官的也是清廉的好官,这种成就,已经够他骄傲的了。
“小姐,前头好像很热闹耶,我瞧瞧去!”
十六岁出嫁,八年婚姻,到头来是一场空,反倒陪嫁丫环嫁给何家的长工过的和乐融融,还生了三个孩子,因为那是丫鬟两情相悦的对象。
琴思泪被休回娘家时,便很体贴地让陪嫁丫环继续留在丈夫身边。
于是,琴家大嫂又派了一个十六岁的小丫环碧香到小姑身边伺候着,准备琴思泪再嫁时陪嫁过去的。
此刻,正是碧香一脸好奇地伸长脖子直往前头探。
“嗯嗯,你去吧!”
知道碧香活泼好热闹的性子,琴思泪也不想妨碍她去找“乐子”,谁知碧香才刚踏出一脚,马上又缩回来了。
“咦,大少爷来了呢!”
琴思泪有点讶异,前头热闹,必定是有客人,通常大哥会陪同爹爹一起招待客人的,但大哥却在此刻来找她……
是与她有关的客人吗?
“大哥,找我有事?”
“是……呃……”琴伯渊很明显的犹豫着。“呃,前些日子,姨丈来过,表明绝不会让表弟休妻,要就让妹妹你做妾,爹断然拒绝,这事你可知道?”
琴思泪淡淡瞟碧香一眼。“知道。”有个聒噪的丫环在,想不知道都难。
琴伯渊暗暗松了口气,知道就好了,他就不必再多做解释了,其实妹妹能嫁给表弟是最好,偏偏表弟早有妻室,又不可能休妻,只好放弃了。
“那么……”他咳了咳。“丁汉恩,你可还记得?”
“自然记得,是爹最得意的门生之一。”琴思泪柳眉轻颦,隐约有种不祥的预感。
“他中了举人,是来谢师恩的,并且……”琴伯渊又迟疑了一下。“提亲。”
果然!
“提亲?”琴思泪低喃。
“虽然是继室,但他去世的妻子并未留下一儿半女,家境不错,人品也不错,爹爹以为他应该是真心喜爱妹妹你的。”琴伯渊说明。“所以,爹要我来问问,你觉得如何?”
说是来问问她的意思,但她明白,事实上,只是来“通知”她一声而已。
不管她中不中意、同不同意,只要爹亲中意、爹亲满意,这桩婚事就会定下来了。
“大哥,其实……”琴思泪轻轻道。“我并不想再嫁的。”
琴伯渊深深叹息,怜爱的手轻轻抚挲着妹妹的青丝。
“我知道,妹妹生性淡泊,再也没有比你更无欲无求,恬淡无为的女人了,我常常在想,或许佛门才是最适合妹妹的归宿……”再叹。“我也曾对爹言明,就让妹妹留在家里亦未尝不可,可是爹……”
他苦笑。“他老人家是很开明,但有时候亦是相当顽固的,他总认为女人家非得嫁人才能够得到幸福,这点我总是说他不通。”
即使如此,那也是爹爹疼爱她的心意。
于是,琴思泪展颜一笑,那笑,没有苦,没有悲,也没有无奈,没有勉强,反而透着淡淡的怡然自得。
“那就依爹吧!”
琴伯渊一离去,碧香马上就尖声怪叫起来。
“佛门?小姐想出家?”
琴思泪莞尔。“不,我从来没有那么想过,也没那种慧根,只是,我的个性比较淡泊,没多少欲望,大哥便以为我适合出家了。”
“吓死我了!”碧香惊魂甫定地直拍胸脯。“还以为小姐真想出家呢!”
好笑地摇摇头,琴思泪坐回窗前,再度拿起书来,两眼却没落到书上,反而侧首望向窗外晴空。
那白云是多么的逍遥,多么的洒脱,自由自在地徜徉在蓝蓝的天,任由轻风吹拂,爱飘向哪儿就飘向哪儿,爱驻留在哪里就驻留在哪里,如果她是那白云,不知有多好。
不过,即使不是,她也不会抱怨。
“只要能够知足,即使身处困境之中,也能淡然处之。”她低喃。“有什么就珍惜什么,没有的就不要贪求,不要多做需索,人生是美好是痛苦,全在你一念之间。”
“小姐说得好复杂喔,我……”碧香困惑地呐呐道。“不懂。”
琴思泪淡然一哂。“我从来不想嫁人,但是我被许人了,也嫁出去了,我想,那也好,女人家终究是要有个归宿的……”
“可是……”
“然而就在新婚夜里,夫婿就告诉我,将来有一天,他会休了我,即使如此,但公公、婆婆真的是很疼惜我的,总是尽心尽力的呵护我、爱护我,不让我受到任何委屈,所以,尽管夫婿对我不理不睬,我在何家过的依然十分平静,而平静,对我而言就是一种幸福了……”
“但……”
“八年后,我被休回娘家来,有人瞧不起我,有人同情我,我却高兴着,又可以回家来孝顺爹爹了……”
“小姐……”
“如今,爹爹又要把我嫁出去,想想,倘若我嫁出去能够让爹爹安心,这也未尝不好,为人子女,求得就是父母的心安与平安……”
“……”
“碧香。”
“小姐?”
“凡事不要往坏的地方想,莫抱怨,莫强求,那么,无论再困顿的环境,也是有美好的地方的。”
所以,无论人家看她多么悲惨,其实她自己过的倒是挺闲适、挺自在的。
除了娘亲和公婆去世之外,她也从不曾为了失去什么,或愿望无法达成而伤心难过、哭泣掉泪,因为她没有贪欲,也就没有多余的渴望。
不是不在乎,只是不贪求。
“小姐还真看得开呀,要我就办不到!”碧香咕哝。
“人生不可能时时刻刻都得意,”琴思泪淡然道,视线拉回到书本上。“你要学着如何珍惜眼前拥有的美好。”
“可是,小姐,你就不会想说,好多男人可以做的事,我们女人家都不能做,真的很不公平耶!”碧香不甘心的嘟囔。“像我,就好想好想跟男人一样出门到处去游历,小姐你不会这么想吗?”
琴思泪抬起脸儿,浅浅一笑。“可以出去走走,到处看看自然是很好,若是不能,又有何妨?平平静静的在家里看看书、写写字、弹弹琴、做做女红,这也是一种幸福呀!”
“好无聊耶!”碧香抗议。
琴思泪笑着摇摇头,继续看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