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徐夏生先开口。
「夏生……」沈冬生觉得一晚上他的声音似乎都又涩又哑。
「你别担心,我会好好吃饭好好睡觉。」然後如他所愿,把他忘了,不再去纠缠他。
他觉得愧疚,想说点什麽,喉咙乾涩得说不出口。她打开门,都已经跨出去了,突然回头,空空的眼眸望著他说:
「我真的不能再去找你吗?」声音和他的一样哑。
不,她没有哭,但白纸似落寞的神情更教人不忍。沈冬生犹豫矛盾极了。徐夏生突然扑向他,什麽也不顾,双手绕住他的脖子,狠狠地亲吻他。
她的嘴唇乾涩,跟他的一样;她的吻也生涩,还碰到他的牙齿。车内的空间隘,她整个人全都压靠在他身上,他可以感觉到压在他胸膛的心跳。
「夏生……」沈冬生试著推开她。他觉得不能这样。倒不是因为他是君子,道德高尚,他其实也只是个普通的男人。只是,他觉得徐夏生这一刻是不理智的,感情用事,到最後都後悔。
徐夏生没理会,仍盘著他,勾著他的脖子,可以说野蛮。她甚至把舌头伸进去,稍微变湿润的唇有种苦涩的青草味。
沈冬生反射的卷触她的舌吻,抱住她。他知道不能这样,终究没有将拥抱松开。
那时候,两眼相对的那岁月,他怎麽想也没有想到会有今天。他的手,在她背上抚摸又抚摸——唉,是真的。
慢慢,徐夏生抬起眼,满脸都红,却没有把手放开。他也没有。
「让我这样再靠一会就好。」声音还是哑,仍勾著他的脖子,整个身体仍紧贴在他身上。
沈冬生腾出手去拨她的头发。两眼又相对了。
「我以前都不知道你原来这麽粗蛮。」
「现在你知道了。」
他的手顺势停在她脸庞,时间就停住了。
他捧起她的脸亲吻她。这一次,闻到了那苦涩的咖啡味。
※ ※ ※
说是没信仰,无可奈何之馀,也只能信神信鬼信苍天。每次整理他大学时,环岛旅行时拍摄的岛上各地的庙宇的幻灯片,沈冬生都会这麽想。
幻灯片放久怕潮,他打算翻拍,把它们扫进电脑里。工程不算大,就是麻烦。他吁口气,把幻灯片收进盒子丢在桌上,起身去煮开水。
「沈老师。」正将咖啡和开水往洗笔筒里倒时,施玉卿敲敲敞开的门,走进美术教室。
「早啊。」沈冬生招呼一声。其实不早了。
「不好意思,我无事不登三宝殿。」施玉卿笑笑的。若不是有藉口,常往这里跑,办公室那些同事也会起闲话。
「什麽事?」
「来借课啦。二年二班下午有沈老师的课对吧?我想对一对上回她们考的卷子。」
「好啊,没问题。」再过几天就是高三毕业典礼。越接近期末,紧张的气氛越浓。
「嗯……」施工卿显然还有事,「沈老师,上回让你破费了,我还没有回请你——」
「你别放在心上,施老师。」
「那怎麽好意思!起码让我请你喝杯咖啡。」
「真的不用了。」咖啡他天天喝,都咖啡因中毒了。
施玉卿这才注意到他刚泡的那笔筒咖啡。看他居然把咖啡装在洗笔筒里,有些讶异,笑说:
「你怎麽把咖啡装在洗笔筒里?这样……」她摇个头。真是!男人就是这般随便。
「方便。」沈冬生说:「洗笔筒我也洗过了,很乾净的。」
「这样还是不妥。你们男人啊,就是!」施玉卿又笑著摇头。
沈冬生噤声,不敢再搭腔,假装整理东西。
施玉卿又说:「沈老师,上次我跟你提的那件事——」
他都已经拒绝了,她还提!但沈冬生不想伤和气,说:「请施老师千万别麻烦,我实在没有那个打算。」
「只是见个面——」
沈冬生打断她:「我女朋友会不高兴。」不说得这麽白,施玉卿大概不会死心。
「这样啊。」施玉卿笑容变得有点僵。
「不好意思,施老师这麽热心。」
「哪里。」施玉卿很快恢复平常的神色,说:「那我先走了。下次有机会请我喝喝你用洗笔筒泡的特别咖啡吧。」又笑一下,识趣的走了。
施玉卿前脚一走,王淑庄後脚就进来。
「在忙?」王淑庄年轻,跟唐荷莉差不多,有唐荷莉的影子。
「还好。」
「想跟沈老师借下午的课,没问题吧?」
「当然。」沈冬生点头,忍不住开玩笑:「把课都借出去,我乐得清闲睡大头觉。」
「所以还是你好。」王淑庄笑著附和。「对了,沈老师,你这个星期五晚上有没有空?我刚好有两张音乐会的票——」
「星期五?不好意思,我刚好有点事。」
「这麽不巧。没关系,下次有机会再说。」
社会化久了,都知道怎麽应对人事,自己不尴尬,对方也不为难。像施玉卿和王淑庄,都懂得维持一定的矜持;但徐夏生,连矜持都不要了。
他把咖啡倒掉,又重新泡了一筒。他不是顶爱喝咖啡,却酗咖啡。别人酒精中毒,他是咖啡因中毒。
「我就知道你一定是躲在这里。」蔡清和像逛菜市场一样逛进去。
「这地方倒变成观光热门地区了。」沈冬生讽刺一句。
蔡清和充耳不闻皱眉说:「又在喝那种东西!你要喝,也别用洗笔筒装,卫生一点!」
「老头子就是罗嗦。你又叫学生自习了?」
「考试。我只走开十分钟。嘿,你女朋友打电话找我。」
「荷莉?」沈冬生愣一下,「她找你做什麽?」
「你不知道?她说在你的电话留了言,不晓得你听到没有。她要请我跟……呃,王月霞吃饭,说是大家一起聚聚。」
这两天太累了,那通留言沈冬生没有听到。
「她是不是说要请你跟你的『女朋友』,四个人一起吃饭?」这种事像是唐荷莉会做的。她想得出来。她要熟悉他的朋友,进入他另一层面的生活。
「呃……」蔡清和有些尴尬,的确是如此。
「什麽时候?」沈冬生问。
「今天。」
「干嘛这麽赶?」
「她说会跟你联络。」
那意思就是要沈冬生打电话给她。
「好吧。我待会打电话给她。你知不知道王月霞喜欢吃什麽料理?跟她联络过了没有?」
「你真的要去?」蔡清和瞠目问道。
沈冬生挑眉反问:「我以为你跟荷莉说好了。」
「我哪敢!这顿饭这麽一吃,就差不多完了。你女朋友的意思你不会不晓得吧?」
「我以为你跟王月霞定下来了。」
蔡清和苦笑起来。「她现在没事就过去帮我收拾煮饭,好像都觉得理所当然。我看,我这下大概是逃不了了。」
「你如果不喜欢,拒绝不就好了?」
「也不讨厌。一开始没想太多,慢慢就变成这样了。」
「你爸妈那边都知道了?」
蔡清和点头。「有回我妈打电话来,刚好王月霞接了,所以,这下我是逃不了的。」
「你让她接你的电话?」
「唐荷莉不会自己主动帮你接电话吗?」蔡清和反问。
一旦关系接近到某种距离,女人自然就会很主动的查看男人的信件、接听他的电话,在他的生活里处处插一脚。
「那麽,你到底去不去?」沈冬生一口气咕噜灌了一大口咖啡。
「你呢?」蔡清和反问。
沈冬生又灌一大口咖啡,「还能怎麽样」的表情。
「那我就跟王月霞联络。」蔡清和点个头,然後说:「那种东西少喝点。啧,苦得要命,有什麽好喝的!」
沈冬生露出跟咖啡一样苦的笑,又灌了一大口。
「当心胃痛。」
「那就名正言顺不用去吃这顿饭了。」
蔡清和认真盯他一会。「我看你也不怎麽情愿。」顿一下,又接了句:「热病还没好吗?」
沈冬生白他一眼,又去灌咖啡。
十多天有了吧?徐夏生一直没再找他,连电话也不再打。他想应该就是这样了,也没有特别的伤感,只是偶尔心中那种空荡的感觉,也不知道是不是惆怅。
她留在他舌腔里的那吻触,到现在他还忘不掉;甚至那麽一舔,他似乎还可以尝到她口水的味道。她身体贴著他身体的重量感,他也仍然感受得到;她牢牢勾著他脖子的那缠绕,当然更抹灭不掉。
他甚至还因此作了梦。一闭上眼,全是她压在他身体上的那奇异的重量感。
「我看你真的病得不轻。」蔡清和又危言耸听。
沈冬生不想跟他抬杠,赶他离开,说:「好了,你快走吧!不是说只能走开十分钟?还在上课呢。」
蔡清和白白眼。「你不必急著赶我,我会走的,真是——忠言就是逆耳!」
看沈冬生又在皱眉白眼,他正色说:「说真的,我当然是站在你这一边。不过,你自己可要好好想清楚,要不然,一回头已百年身,很麻烦的。」
沈冬生没立刻回答,喝口咖啡,忽然说:「哪天去看夕阳。」
「跟你?神经!」蔡清和又翻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