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了!」忙不迭摇头苦笑。
「说的也是。」蔡清和失笑起来,明白自己主意的「馊」,说:「真正有条件的人是不会沦落到婚姻市场的。」
说得这麽落魄凄凉。换沈冬生失笑起来。
「其实啊,」蔡清和妈夹片猪肉,说:「你别看我这样,虽然我是没你英俊有才华,不过,我可也是挺受学生欢迎的。每天都收到一大堆的电子邮件。」
「哦?」
蔡清和扬扬眉,一副「你不信?」的表情。
「不过,」他附注说:「都老喽!全是一些十多岁的小毛头的小孩玩意儿,也没什麽好高兴的。」
是的,都三十四了,学生的年纪都差他们一大截——
「不过,」蔡清和又说:「你条件好,长相又不差,怎麽到现在还是一个人?」
不只是在学生之间,其实,在女同事之间,沈冬生也是受欢迎的。只是,他一直相当低调,装作什麽都不知道。不知即无罪,也省了很多麻烦。
沈冬生犹豫一下,拿不定主意要泄漏多少自己的事。他没料到会和蔡清和谈到这样的话题——完全没预期,也没防备。
最主要的是他不习惯,没有头绪该怎麽说起?
「唔,我……嗯……」吞吞吐吐的,喝了大大一口清酒。
「如果你不想说,无所谓。」蔡清和意外地很了解地比个手势。
「不,我只是不知道该怎麽说起,你知道的……」酒精让情绪放松多了。沈冬生微微甩个头,觉得有一丝晕眩了。
「其实,我跟你说,你也不相信……」他胡乱挥手,「我有个秘密,她是我的学生,你相信吗?我们对看了两年,不过,你不必紧张,什麽也没发生——」
「她毕业了?」蔡清和略微严肃。也不是道德问题,只是,这种事情难免令人神经紧张。
「嗯。很多年前了。」
「哦。」听他这麽说,蔡清和神情缓和下来。毕业了,那就不是问题了。「那你还在犹豫什麽?」
「啊?什麽?」沈冬生没意会。
「你在犹豫什麽?去找她啊!两厢情愿的,不是吗?」
「嗯,不……嗯,可是……」
「可是什麽?她结婚了吗?还是……你有女朋友了?」
沈冬生默不作声,吞了口酒。
算是,也算不是。他有个半新不旧、认识大半年有了的,关系算甜也算不甜的女朋友。每星期他们见面大概三次,吃她煮给他吃的营养料理;大概一次他会去她的、或是她到他的公寓消磨半天,听听音乐或看看书,偶尔外出到公园散个步。他会亲亲她的头发、抱抱她,她则喜欢慵懒的躺在他怀里,像只温驯的小猫咪。
就是那样。
「那样啊……」蔡清和了解什麽似的点点头。
那样就没辙了。
「你知道的,我跟她从来没有真正有过什麽。我……她,那麽多年了,我以为……」
「我明白,我明白……」蔡清和了解地拍拍他。
「太迟了,对不对?」沈冬生转头问道。
蔡清和没说什麽,只是投给他一眼无言的了解。
「我就知道太迟了……太迟了……」沈冬生自言自语,喃喃的。
蔡清和再次拍拍他肩膀。
难怪大冷天里,他要一个人喝闷酒。醉了省事。男人就是这点好消磨。
问题是,醒来以後,还是依旧。
「吃吧,先填饱肚子再说。」蔡清和一古脑儿倒了另一大盘满满的薄猪肉片。想起什麽似,对沈冬生笑说:「不过,没想到你会有这种罗曼蒂克的烦恼和苦闷。」又劝了沈冬生一杯酒。
今宵有酒,就过今宵再说。
剩下的,明天再说。
※ ※ ※
不知道是谁说的,「没有人是一座岛」。好像是那个叫约翰但恩(John Donne)的家伙,平时无所事事走走看看时,随意浪漫的脱口说说吧,他也不确定。
总之,说这句话的家伙,很浪漫的把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牵个喜马拉雅山脉黏在一起,峰峰相连,脉脉相接,拖泥带水的分割不清。
可是,依他看,恰恰相反。每个人都是座岛,而且还是孤岛,彼此互不相通也不相连,只能依靠桥。不过,大海茫茫的,要筑座桥,那实在太困难;所以,到头来,每个人还是都各自为一座孤岛。
他和荷莉——唐荷莉,他半新不旧的女朋友之间的关系,大概就像是这样。尽管他们一星期大概见三次面,他的孤岛还存在著一大片蛮荒地带。
怪不得他会这样想;他其实一直都这样想。
还有四十分钟才下课。沈冬生看看手表,有些烦躁。他和唐荷莉约好六点在「塞内加尔」碰面。以往这时候他或多或少会有一丝期待——起码,总比在课堂上无聊发呆好;但现在,那种感觉消失不见了。他怀疑,他是否是为了这理由而和唐荷莉持续约会见面的,因为发呆的时间若多了,难免东想西想,他不想那般的胡思乱想。
他再看看时间,还有三十八分钟才下课。学生都很安静的在作画。他给她们一个题目,叫「想像」。意思是随她们去涂鸦。时日越久,他越来越草率,反正在升学的高中里,除了术科专班,也没有人认真看待美术这门课。
一开始,他还算有些理想;还年轻的时候,难免还觉得挫折,久了,便麻木了。反正升学挂帅,这种美学课不重要,常常被挤到边疆时间地带——比如礼拜五下午的最後一堂课。更老是有其它科老师来借课,这个挪一点,那个腾一些,上课时间被分割光,烦不胜烦。
然而,今天,他压根儿不想上课,偏偏却没有半个人来借课。真是!
这就是人生。
「老师!老师!」
学生叫他,他没注意,回过神,却见几个人笑成一团。
「什麽事那麽好笑?」沈冬生问。这些小女生还是那麽爱发笑。
「没有啦!林晓惠她——」
几个小女生叽叽咕咕的,说不到两句话又笑成一团,他根本不知道她们到底在说些什麽。实在,有什麽事真的那麽好笑?看她们笑成那样,他都替她们觉得嘴巴酸。
他摇摇头,目光忽然一个错乱抑或看花了,幽暗的角落浮贴出一个身影。
是她!不笑的她——
他踉跄一步,身上的毛孔都偾张起来。
啊!徐夏生!
学生奇怪地看著他。他知道自己失态了,但他管不了那麽多了,奔到教室後头——
没有。人影不见了。果然!
他定定神,深深吸了一口气。果然是他看花了,她不可能会在这里的。他甚至不知道这此际,她在世界的哪个角落。然而他却在大白天里,看见缥缈的海市蜃楼。
收到那张信卡,是半年前的事。这中间的日子,他时时疑惑,这此际的她,会是在哪里?
明知道多想无益,他还是不禁。
他的心,从没有这麽失落过。可是,奇怪,好像他一开始,其实就是这样了。他那些个年轻岁月,他一直是这样的。所以,怎麽能算是失落?只是他的性格。
只是……哎,他也不知道该怎麽说了。
只是忘不掉那个名字,脑际里时而会撞进与她两眼相对的那岁月。
※ ※ ※
匆匆赶到「塞内加尔」时,已经六点过十多分了。沈冬生站在门口略微张望一下,唐荷莉已经在靠窗的座位上,正朝著他挥手。
「塞内加尔」是这几年新兴流行的连锁咖啡店,里头什麽都卖,就是不卖水和绿叶的茶。他对这种流行咖啡店其实是有些「感冒」的,但唐荷莉喜欢,她尤其喜欢店里那种老是幽幽暗暗、其实根本严重供电不足的黑魅气氛。
「冬生,这里!」唐荷莉娇媚的出声喊他,纤柔的手臂软软挥著,带几分女孩的俏皮。许多人都回头看她。
「抱歉,迟到了。」沈冬生匆匆走过去。
唐荷莉仰头对他笑一下,表示不介意。
唐荷莉是个很有女人味的女人,她也相当了解她自己的魅力,举手投足都散发应有的魅力味道。二十六岁的公关公司经理,怎麽看都十分迷人。
「喝些什麽?」唐荷莉问。
翻翻桌上的菜单,不是咖啡就是起士蛋糕,不是义大利面就是奶焗有的没有的,简直教人倒尽胃口。沈冬生略皱眉,说:
「换个地方好吗?」随即摇头改变主意:「不,算了。」
「啊,没关系,如果你想换个地方的话。不过,为什麽?你不喜欢这里吗?」唐荷莉睁睁划得够大的眼睛,睫毛像洋娃娃一样浓密的往上翘。
「不,算了。这里就好。」岂止不喜欢,但……算了。
沈冬生低调的妥协。解释理由太麻烦了,他有点懒。
服务生来,唐荷莉要了她的奶焗海鲜什麽的,他也搞不清楚,闻起来还算香,但香中有股稠腻感。他的柠檬汁则乾脆多了,不会有那种黏黏答答的胶著不舒适感。
「怎麽就只喝这个?没胃口?」唐荷莉关心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