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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是真的想赶她走,可是她不能离开,否则,她有何颜面去见公主?

  公主虽然只年长她一岁,却是她的救命恩人,不仅给了她栖身之所,还教她习文识字。所谓“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公主对她好、信任她,才派她来照顾常惠,她又怎么能让公主失望?

  然而,公主和她都犯了个错误,忽略了常惠与她个性上的差异。

  看着床榻上熟睡的身影,芷芙黯然地想。常惠才貌出众,又素有大志,个性开朗,文采飞扬,她则容貌平平,才疏学浅。更兼口拙言笨,行事鲁莽。

  如此截然不搭的个性,即使两个相熟多年的人,也难以融洽相处,更何况他们不过是点头之交?而正是这些个性上的差异,让他们相处才不到一天,便已矛盾重重,常惠也被她惹恼了好几回。

  想起他愤怒的表情和急怒交加的咒骂,她无声地叹了口气。

  推开毛毡坐起身来,芷芙将双肘支在盘起的膝盖上,托着下巴,注视着闪烁的火焰,紧皱的双眉在眉心纠聚成一个深深的结。

  我该怎么办?她对着火焰默默低问,觉得回亦难,留亦难,与他相处更难!

  她知道他最气她冒充他夫人,她也为此深感后悔,可是在曹大人问她要以什么身份前往匈奴单于庭时,她只想得到这个最能说服匈奴王的理由。

  那时,她忽略了一件事:“名声。”

  对她这种人来说,名声根本不算什么,可对追求高尚品德、遵守道德规范的常惠来说却是非常重要,她大言不惭地宣称是他的夫人,一定让他觉得受到了冒犯。

  尽管她跟对方解释过,那只不过是不得已而为之的权宜之计,但她大胆无耻的行为,一定让他的名声受到了很大的伤害。

  光凭这点,常惠就有足够的理由讨厌她。想到这,芷芙懊恼地紧咬下唇。

  如果事情可以重来一次,她绝对不会再假冒他的夫人。

  可说出去的话难再收回,做成的事无法改变,现在,她唯一能补救的,就是尽量不要再惹他生气,而是像对公主承诺过的那样,好好照顾他,陪伴他,保护他。

  要做到这点,她就必须留下,除非公主亲自传令要她离开,否则就算常惠恨死了她,她也不会走,因为她不能让公主失望。

  想起离别时公主的泪水和殷殷的惜别,芷芙抚摸着腰间那把公主转赠的“雀龙剑”烦乱的心恢复了平静;撇开恼人的去问题后,她开始思考他们的处境。

  昨天来到这里后,由于宣称是常惠的“夫人”,她受到了礼遇,不仅能够随曹将军与匈奴单于,和其他匈奴贵族见面,还可以在王庭随意走动。

  从与匈奴王和匈奴太子的几次接触中,她看出傲慢专横的匈奴王,对常惠是既羡慕钦佩,又痛恨无奈。

  她很确定匈奴王不会释放常惠,将囚而不杀,除了对汉朝尚存忌惮外,更因匈奴王一心想要常惠归降。

  囚禁他、逼他当奴隶,就是想以繁重的苦役和难言的耻辱折磨他,从精神和肉体上打击他,以软硬兼施之计,迫使他妥协投降。

  想到他身上令人不忍目睹的伤疤,芷芙心里就充满同情、愤怒和忧虑。

  过去从解忧公主的口中,和自己的观察中,她早知常惠虽出身贫寒,但为人清高正洁,卓尔不凡。

  匈奴人的软硬兼施,不可能改变他的本色,可他威武不屈,富贵不淫,虽然保住了气节,却毁坏了身体。

  如今他已虚弱不堪,再如此下去,用不了多久他必死于疾病。

  她既然来了,就该担负起照顾他、保护他的责任。

  常惠肯定会反对她介入他的生活,不配合她的行动、讨厌她,甚至鄙视她,但为了让他活下去、为了回报公主,她这回,注定要让他跳脚了。

  今后,她就是他的护卫兼侍女,其他的事情,她不愿去想。

  塘上的火苗扑闪不定,芷芙抬头一看,是夜风吹动了门上的帷毡。

  她走过去,从掀起的帷毡缝隙往外看,发现外头飘起了细细的雪花。

  漠北的冬季就是这样,雪一旦落下就停不了,总得断断续续的不到仲春,才会干净。可这么漫长的冬季,常惠根本没有多少储备粮食,她得尽快补上才行。

  心里筹划着,芷芙将帷毡两侧的系带,紧紧绑在红柳木做成的门框上。

  随后她走到床边,常惠依然沉睡,除了呼吸粗浅、面颊暗红外,下颊那凌乱的胡须、塌陷的眼帘和凸起的颧骨,都让他看起来十分憔悴。

  注视他良久后,芷芙为他拉好床辚的帷毡,回到火塘边,往火堆上加了块牛粪饼,再挑旺火苗,思绪继续围绕着床上的病人盘旋。

  他的病只要按时服药,充分休息,很快就能痊愈,可他被毁的身体,却不那么容易恢复,她得想办法改善他的饮食。因那是增强体质、恢复健康的首要条件。

  她曾随父亲在龙城住过,知道这里的冬天有多冷。

  充足的肉和奶,是抵抗严寒必需的食物。缺少了它们,他无法恢复健康;而没有健康,他熬不过这个严冬。

  芷芙在地铺上躺下,昏然入睡前,她仍在想:肉食好办,可她该去哪里找呢?

  天才亮,听觉异于常人的芷芙,就听到隔壁小毡房传来轻微的“簌簌”声。

  最初她心里一惊,以为是风雪,可屏息倾听,发现不是,再想细听时,那声音已消失了,她暗笑自己太紧张。

  可刚放松下来,那声音又起,这次更响,听起来就像蛇的爬行声,但她知道这季节蛇都冬眠,而不冬眠的鼠兔鹿等小动物,也不可能跑到有人烟的毡房来。

  难道有儿狼?想到凶残的草原狼,她悚然一惊,决定过去看看,那里有她珍贵的马和羊,绝不能被儿狼伤害!

  芷芙安静地走到门边,解开帷毡系带,钻了出去。

  雪已停了,白茫茫的雪地上,有行深浅不一的足迹直通小毡房。她循线走去,发现那不是野兽留下的足迹,而是人。

  盗马贼!这念头令芷芙浑身紧绷。

  在西域,盗马是死罪,这贼敢窃她的马,一定是欺她汉人不懂他们的法律。

  她发誓,要将敢偷“青烟”的盗贼,砍成碎片!

  足尖轻点,芷芙无声无息地窜入隔壁毡房。

  可当她愤怒地掀开门毡时,却愣住了。

  她走过去喊道:“额图……”

  不料她才离开门口,站在马身边的人影,就像兔子一样,“嗖”地窜出的门。

  他敏捷的身手让芷芙大吃一惊,随即追了出去。

  额图跑得极快,两条短腿如飞一般,可他的腿再快,也快不过一身好轻功的芷芙,不过眨眼间,他便被芷芙单手抓住,“提”回毡房。

  “啊……夫人比我跑得还快!”才脱离芷芙有力的控制,那小子立刻跌坐在草料上认输,脸上还带着钦佩和震惊之色,完全被她小露一招给彻底征服了。

  芷芙对他的敬仰和称赞毫无反应,她拉过一个草墩子,在他对面坐下。

  “是真的,如果不骑马,龙城没人能跑赢我!”额图怕她不信似的强调。

  “你确实跑得很快。”芷芙平淡地说,“你天不亮就来这里干什么?”

  “常将军来后,我每天都这么早来。”听到芷芙说他跑得快,额图笑了。

  “来给他戴手铐脚链?”芷芙想起他昨天做的事,口气很不好。

  额图的笑容消失了,怯怯地说:“常将军是好人,我不想做那个,可主人会打我,我……我,昨天夫人的话,我没敢对太子说……”

  芷芙看出他很怕匈奴太子,也明白自己不该为难他,又想起常惠说他比孩子大不了多少,便问:“你几岁?”

  “十三。”

  果真是个孩子……芷芙口气变软了。“你不必跟他说,我会去找他。”

  男孩抬起头。“你不怕他?”

  “怕他干什么?”芷芙问。

  男孩敬畏地看着她,想了想。“是没啥好怕的,他胆小,夜里都不敢熄灯。”

  “你说的是狐鹿姑吗?”芷芙不相信那个凶猛粗壮的太子竟然会怕黑。

  “就是他!”额图小声地说。“这是只有我们几个侍夜奴仆,和他的妃妾才知道的秘密,他不准人说。”

  “没胆的混蛋,竟敢欺负常惠!”芷芙愤愤不平。

  “就是。”额图也附和。“他说要打断常将军的硬骨头,所以老是叫那些守卫鞭打常将军,还拿话折辱他。”

  芷芙目光一凛,“以后你看到谁再那样做,就马上来告诉我!”

  “好,我和你一起保护常将军!”少年干扁瘦小的胸膛,这次真的挺起来了。

  芷芙看着他明亮的眼睛,相信自己得到了一个可以信赖的同盟者。

  “你去房里照顾将军吧,火上有肉羹和煮好的药,等他醒来,你给他吃。”

  “行,你去哪里?”

  “办点事。”芷芙起身,又吩咐道:“记住,别让他干活或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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