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那些话代表了什么、暗喻了什么,他要得到的是一个确实的解答,而非模棱两可的揣想。
他苦思良久,安眠药失去了作用,而脑部活动依然十足畅旺,他黯着眼圈到公司上班,所有近身下属被他难得一见的肃穆吓得互相以眼神交换,主动避开他视线所及之处,以免招来池鱼之殃。但一整天下来他也就静坐办公室沉吟,多余的字眼绝不多说,中饭略过,下午茶拒喝,笑话不出口,他甚至锁上了门,保持思虑的专一,然而他的结论照样从缺。
他像推翻棋盘一样重新思考过。
田碧海不热中肢体接触,甚至曾疑似因此昏厥;不欣赏健美猛男,至今是他的最长追求期纪录保持人,对黄色笑话免疫,对装娇扮俏毫无兴致,一己之力能解决的事绝不假男人之手,工作时总以严肃面目示人(尤其男性),广泛阅读但除去软性言情,重点是她严重抗拒他的爱抚……
堆拢起来还需要任何事例加强心证么?所有的箭头均指涉同一个方向,也是他决计不愿接受的事实,她不过就是一个--
不,他连说出口也不情愿。
五点一刻,他闷声不响走出办公室,不理会秘书的叫唤,直奔宋子俐的服装店。
他大剌剌推开玻璃门,走向正在柜内弯腰熨烫裙摆的堂妹,指节敲了两下柜面,直口直面道:“小俐,你是怎么认识田碧海的?”
宋子俐莫名地直起腰,她环顾店内还在巡逛的两名女客,又看了看脸色极差的宋子赫,压低音量道:“你吃错药啦?”
“快说。”他不打算顾上礼貌。
“朋友间接介绍的啊,她们以前在国外念同一所学校,但不同院系。”
他暗自忖度,又道:“你知不知她曾和谁交往过?”
她朝天花板转了转眼珠道:“没听说过也没看过,我以为她眼光高。”
“经常来往的好朋友呢?”
“说真的我不清楚,她看起来挺冷淡的,公事公办之外,很少和别人套交情,也不参加聚会、同学会之类的。”
“……”
宋子俐突来飞天一笔道:“噫,你这么一问让我想起看过的一则报导。有一对男女同居了十年,一起工作一起生活,十年喏,邻居和他们也熟,不是深居简出的那种,有一天,男的无预警消失了,再也不出现,搞得女人发狂,拚命查了半天才知道那男的身分,他的过去,一切一切全都是假的。所以呢,现在的人做了什么,除了FBI之外你不一定都知道,和谁来往也不一定要公告周知,何况碧海她这么低调,其实,最有可能闪婚的就是她这种人了……欸,你干麻瞪我?我又不是暗示你她另外有人了,你不是又踢到铁板了吧?”
“别说些无关紧要的废话。”
她翻了翻白眼,掌拍柜面道:“那好,我就说真正有用的话吧。宋子赫,你不必那么紧张东查西问的,你阅女无数,会不了解人家到底对你有没有心?况且,就算这次失手又如何?你不会以为你永远不会有这种时候吧?趁早习惯吧。”
“受教了。”他面无表情告辞。
一置身室外,冷风乍然拂面,席卷了他的焦躁不安。他狠狠吸一口凉气,忽然整个安步下来。
他的确不必再东查西问,真正切身感受的人是他自己,无论枝微末节再恼人,都不能掩盖过一些事实;田碧海一向淡漠的眸光逐渐明暖,被拥抱时从原本的僵硬到后来的自然,偶尔被他逗乐时的羞怯懊恼,静静注视他时被他捕捉的尴尬眼神,自发性的微笑变多了……
而真正的答案来自于她。
第7章(1)
她睡得极不安稳,辗转反侧扰乱睡意是主因,在熬过了时睡时醒的大半夜,接近凌晨时,终于抵抗不了生理的倦怠,重又沉沉入眠。
但那段安眠期不长,她揣测应该不到两小时,一种实质的热闹氛围让她苏醒了。她撑开眼皮侧耳聆听,除了窗台前群众的鸟雀啁啾,邻居相熟的闲嗑牙交谈声,不应该有这种异乎寻常的感觉,她的家恒常与寂静相伴。
再仔细谛听,空气中有她父亲捻棋落盘的声响。原来如此,她棋艺深厚的父亲常与自己对弈,不管什么棋都好,总能得出一番趣味,此起彼落的棋子触底以及相互敲击,营造出不孤单的假象。
再也无法入睡,钟面指着七点三十五分,以周末而言嫌早了点,但她无遐思考排遣时光这回事;她已经三日过着食不知味的生活,后来她还索性减略一餐,免得进食成为棘手的新烦恼。
她赤脚下了床,决定到与卧房通连的小浴室洗个澡。努力打起精神将全身梳洗完毕,换了轻便裤装,扎起长发,最后揽镜自照,咦?怎么面目还是没有展现气象一新?
她肯定了一件事,她的累是精神上的耗弱,和体能无关,她彻底被干扰了。可田碧海,你自作自受,怨不得别人,你早就知道会有这种结果啊。
“……唔,我怎么没想到这着棋呢?真是不进则退啊。”父亲的喃喃自语传来。
真羡慕父亲,几时她才能修炼得这般潇洒自如?
拖着意兴阑珊的步伐,她推开房门,穿过客厅,以眼角余光瞄了眼坐在沙发一角的父亲,气息恹恹地挥个手。“爸早安。”
“起来啦!替你做了早餐了。”
随口应了声,她站在阳台前寻觅那几盆她搬回来的植栽,几秒钟的光景,忽然灵台清明了,她倏地回头,睁大了眼望着洒满了晨曦的客厅一角,并且以她的一点零视力肯定再三,与父亲对坐下棋的不是空气,是结结实实的一个人,一个男人,一个让她睡眠品质大打折扣的罪首。
她火速冲到两个兴高辨烈对弈的男人间,捧着额角头疼万分,终于忍不住对老父脱口而出:“爸,你怎么又随便让外人进门,不怕歹徒把我们分尸了?”
田鹤年抬眉,一头雾水地看着气急败坏的女儿。“你还没睡醒啊?这哪有外人啊?”说着摇头对宋子赫致歉:“不好意思,碧海这两天不知怎么搞的,精神不太好,大概工作太累了,昨天差点穿了两只不成对的鞋子出门,幸好我发现得早提醒她,没让别人看笑话,你多包涵哪。”
“爸!这是重点吗?”她强烈挥拳抗议,还狠狠跺了一下右脚,严重失态。
“伯父,我和碧海沟通一下,最近是我把她给惹毛的,我现在就去和她和解。”宋子赫笑容满面地起身,一手勾肩一手拉臂,不由分说,连拖带推把怒火中烧的她推进卧房,反手关上门。
“你这人怎么这么——随心所欲啊!”她开始语无伦次:“你明不明白这是我家,怎么你像进出你家一样啊?我连躲起来的隐私都没有,信不信我下次告你擅闯民宅——”
“我记得我非常正式的按了门铃,正式被邀请入宅,并且被诚挚请求吃了一顿清粥小菜,最后无法抗拒令尊的热情下了两盘围棋……哪一项可以用上擅闯民宅这条罪名了?”他条理分明地驳斥,一面欣赏面前那张起床未久、仍带点糊涂慵懒的脸蛋。
“可是你擅闯我的——我的——”她的什么?她能够告他擅闯她的梦境、干扰她的入睡吗?
“你的什么?”他扬眉莞尔。
“……”她斜瞅他。“没事。你今天想做什么?”
“来确定一件事。”他强行按压她的肩让她坐在床沿,再抄了张椅子和她对坐,非常郑重其事的模样。
“……”她微低下脸,身体进入紧绷状态。
“看着我。”他勾起她下巴,不容她闪烁其词。“你就直言不讳吧,我都能接受,前提是不可以撒谎。”
“……”
“你……爱的可是女人?”他咬牙说出口。
“什么?”是这个问题吗?她圆眸直楞楞定住,有些摸不着头脑的傻眼。
“我是说,你一直拒绝我的——我是说,你是否在心理上只能接受——女人?”他第一次落入措辞困难的窘境。
她歪着头思索,回答,但更像喃喃自语:“这推论挺鲜的,但如果是的话,我的问题会小多了吧?”
未及思考她的言外之意,他张臂便将她抱个满怀,挤迫的力道直令她发痛,她楞了几秒,推开欣喜若狂的他,不明所以。“就是要问这个啊?电话问就行了啊。”
“既然这样,那么剩下的问题我们可以一起解决,你不用担心。”他连忙给予一个灿烂的保证笑容。
“你能解决什么?”她暗讶,他知道些什么了?
“你不习惯我碰你,那就先不碰,直到你做好心理准备,可以接受为止。我们一起追索原因,请你相信我们可以解决这件事,但不要逃避,让我明白你的想法。”
她掩住唇,一时说不出话。他温暖覆盖在她膝上的双手,一双晶亮、温柔满溢的眼神,如同两道漩涡让她深坠,她的围城几乎就要崩落,她清了清喉咙,颤着嗓音道:“你——这么想和我上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