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这话不对。学武术本来就会受伤,我也被打伤过——”
“没错,但是当你被击倒或受伤,有师兄弟像这样跑来扶关心吗?没有,你知道大家背后怎么想的?我老实告诉你,他们这群师兄弟都恨不得你被打得躺在地爬不起来。为什么?因为你无视其它人存在,你只在乎自己的输赢。虽然我们道馆需要你赞助,每年一百万不是小数目。是,你非常慷慨,但我再也不想忍受你,把你教成冷血无情的废物,是我的失败。除非你改进,开始试着跟大家互动,不然不要来了!”
“师父的意思是要我跟他们一样,一天到晚称兄道弟成群结队唱歌吃饭喝酒聊废话,然后因为谁结婚谁生孩子收喜帖包红包参加典礼搞这种互动?”
“对,因为在这里我们是一家人,我把大家当成我的孩子照顾。”
“我为什么要赞助道场?为什么不像他们其它人缴两千块月费就可以混到晚?师父想过吗?我就是不想跟人互动,搞这种无聊的人情世故,我只想专注在武术上,难道我来学东西还要跟大家相亲相爱?”
“练武术不是只有输赢,也不是只为了发泄你个人内心的愤怒!大家讨厌你,你没感觉吗?不觉得很悲哀?只要有人打输你,那天晚上就有庆祝的饭局,我问你,你这个人活成这样,感到很骄傲吗?我把你当成自己的孩子,我希望你快乐,才会说这些。”白师父回头看着徒弟们。“假如谨明改变作风,你们愿意重新接纳他,也把他当好兄弟看吗?”
“师父说的算!”
“我们听师父的。”
“我愿意把他当自己弟弟对待。”
“是啊,干么只跟我们打来打去,又没仇。”大家支持师父的想法。
白师父呵呵笑,转过头,看着杜谨明。“你看,都是好兄弟,是一家人。”
杜谨明冷笑。“看来——这是放长线钓大鱼。”
大家愣住。什么长线钓鱼的?
杜谨明看着他们。“看样子一年一百万的赞助还不够是吧?你们几个当上教练的薪水也是从这一百万付的吧?现在,要我把你们当成一家人,跟我攀关系搞交情?真是好笑。”杜谨明目光停在师父身上。“你凭什么要我把他们当家人看?白师父,你好像搞错了,我们之间就是我缴钱,你负责教我,我出钱,你出力。叫你一声‘师父’是尊敬你,可是现在你连让我尊敬的资格都没有了。说我悲哀?我看停止赞助,让道馆倒闭,才是真的悲哀。”
“你他妈的敢这样对师父说话!”
“我揍你!”一群人抡起拳头扑向杜谨明。
“通通给我站好!”白师父喝叱。
“对,快站好。”杜谨明眼色阴郁,看着他们,冷笑。“否则我把你们一个一个打成残废。”
“你好本事——”白师父上前。
杜谨明摆出搏击姿态。“太好了,我正想着打败你的滋味。”
但师父突然拥抱他,杜谨明震住。杜谨明挣扎,但白师父年事已高,却依然内劲深厚,不知哪来的力气将杜谨明牢牢的钳锢在双臂里,杜谨明感到一股巨大的压力令他动弹不得,他听见师父在他耳边说话,声音很轻,口气异常温和——
“以后,我们不会再见面,古松门道馆不再接受你的赞助。请保重,身为你的师父,我对你很失望,你走吧——”
白师父放开他。
杜谨明转身离开,毫不留恋。不是只有这里教搏击,他不希罕,他有钱,多的是想当他师父的高手。他不需要看谁脸色,不需要和任何人搞关系——他不需要谁把他当家人,他不需要什么兄弟。不需要人关心,跌倒了不需要人扶起,他不需要!他一个人很好。
外面,正下着大雨。
时间未到,司机还没来。
杜谨明走入雨中,他不怕淋湿,他不怕冷,他不怕孤独不怕寂寞。他不屑那些人伤心的表情,跟他无关。人跟人之间不需要处得那么黏腻,为什么不让他保持距离,为什么偏要越他的界?!
他没看见路人好奇的表情,他浑身湿透走在大雨中。就算冷得颤抖,依然保持自负的表情,像在对这世界逞强,证明他可以不需要任何温暖。
渐渐地身体冻僵,四肢冷得像快失去知觉,他感到很痛快,最后甚至笑出来。这些人真蠢,真厚脸皮,硬要跟他乞求感情,可怜的是他们。
杜谨明停下脚步,看着马路对面,那个小店,亮着橘色灯火,汪老板不知道跟店长聊什么,她们笑着。下大雨生意很差,店里一个客人都没有,她还笑得那么高兴?她那里感觉很温暖,这里,这里他冷到颤抖。看吧,杜谨明骄傲地笑着,就看着吧,就算那里再温暖,他也可以控制自己不过去那边。
他为自己骄傲。
他站在冰冷的雨中,默默凝视着汪树樱的每个表情,她又习惯性的以拇指摩挲着下唇,笑听管娇娇说话。
雨水浸得杜谨明眼眶刺痛。
那边,汪树樱像有感应。转过脸,看向他的方向。看见神似“他”的家伙,站在马路对面淋雨。
她怔住,撇下管娇娇,冲出来,可是只见滂沱大雨跟往来的车子。
是错觉吗?她愣愣地看着方才他站立的地方。
※※※
杜谨明躲避汪树樱。
他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里,躺在二十楼高的、建筑雄伟的高级豪宅房间里。
大片的落地窗外,夜色黑暗,雨水打湿露台。
躺在这里看烟火,会更灿烂吧?他拥有这么好的视野,但从没躺着好好享受过烟火表演,他不希罕那短暂的差丽。可是,想到汪树樱说她为了看烟火有多辛苦。如果那间小套房的视野都能让她惊喜,那么看到这里的风景,她会更赞叹吧?
墙边衣架上头,她织的围巾挂在那里,孤伶伶,很丧气的模样。连围巾都讨厌跟着他吗?
杜谨明闭上眼,浑身酸痛,陷入床铺深处。他觉得很冷,很绝望,还很生自己的气。为什么双腿还是忍不住朝她的方向走去,为什么还是去偷偷张望她?他想不通,他剧烈地头痛着,在昏沉中,想象她温暖的身体与他肌肤相亲,紧窒黏腻地与他缠绵。他将手指插入她的黑发,他要一直吻她,吻她的唇,吻她的颈,吻遍她全身的皮肤,直到她在他身下呻吟颤抖……他要教会她除了亲吻,还有更刺激兴奋的事……他要原始又野蛮的占有她,深深探索她身体每一处……
他在混乱的想象里,热情地为所欲为,却在现实中,顽固孤僻。
然后他可笑地安慰自己,能抗拒内在情感,能以理性战胜因她而起的欲望,能抗拒去爱的冲动,他为自己骄傲。他不会再让可笑的爱情绑架,他像一只高贵又骄傲的孔雀,不同的是,孔雀为了求偶乐意开屏炫耀一身的美丽,他却不屑为任何人开屏,只愿守着自己的华丽。
他安慰自己地想。这是正确的,选择骄傲的孤独比去赢得某人的青睐更好,因为炫耀美丽将得到被猎杀的命运。
他学聪明了,他收藏真实的情感,装出漠然的表情,远离爱情。
他唯一失策的是,他没想到,爱是一种本能,克制这股冲动需要强大意志力。他很难跟本能对抗,只好把自己累垮,让自己没力气去追求。
※※※
中午,杜绯燕在沈大方的办公室喝茶。
沈大方忙着张罗茶台物件,一壶烧滚的热水喷着烟雾。
他叹气。“这几天天气真差,每天下雨,今年有一半的冬天都在下雨,冷死人。”他觑着捧着茶杯发呆的杜绯燕。“像这种又湿又冷的天气,你要特别注意保暖,千万不要感冒,知道吗?你抵抗力弱,没事不要到处乱跑,喂?喂?!听见没啊?”
杜绯燕放下茶杯,看着他。“我问你,谨明这阵子都不过去了吗?”
“嗯,没去。他离开旅馆就去慢跑去打搏击,疯狂地健身,真奇怪,又不谈恋爱,身体练那么好干么?给谁欣赏啊?又不能跟谁抱抱——”
“你在说什么啊?”杜绯燕瞪他。“我问你,那个汪老板呢?也没找他吗?”
“呴,她可抢手了,好像正在跟个医生约会,昨天有花店捧了九十九朵玫瑰送去‘巧遇’,我还以为是谨明送的,调查后原来是个姓韩的医生送的。”
“我们谨明好可怜……”杜绯燕叹息。“还以为这次他终于能好好谈个恋爱,我希望在我死前看到他幸福。他老是这样不跟任何人交往,三十几岁了,他打算一个人这样孤伶伶到死吗?都是那个该死的陈馨蕙害的。他一定是很喜欢汪老板,才会故意把自己累得半死。不行,这样下去他会生病。”
“不然呢?这是他选择的啊。还有,他不谈恋爱我觉得也不错啊,说真的,男人要像我这样笑口常开、胖胖的、好相处。你侄子咧,他太不可爱了,每天板着脸孔,人家爱他,他觉得有企图;人家对他好,他觉得是在跟他攀关系;讨好他嘛,他又不屑,老怀疑别人有什么动机跟目的。喂,像这样不能信任别人的家伙,谁敢爱他?累都累死,气都气跑,他还是一个人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