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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向柳盟主上炷香后,我们就动身离开。」关释爵带着她退至雨棚外,倾身在她耳边吩附。

  「老爷还没下葬就要离开?」柳鸣风惊讶地问,但不敢大声。

  她怎么能在这时候走?爹爹还没落葬呀!

  「元池庆今日就上任,你想多留几天,好跟柳盟主一道儿下葬吗?」就算是代理盟主,只要能记入「风云阁」内,他手上握有的权力就与实质盟主无异,霸据一方的门派或许可以选择不理,然而依附在盟主底下的门派为求生存及自身利益,绝对百分之百赞同盟主的意见。

  关释爵见她似乎有意与他抗衡,微微发怒道:「你难道没注意到席间元池庆一直盯着你——」

  「水仙,你等等!」元池庆追出雨棚。

  关释爵见状,立刻旋身挡在两人之间。

  「元代盟主有何指教?」

  「关当家言重。」元池庆拱手致意,眼光始终追逐着他身后的水仙。「水仙,不管你对我有何误会,能见到你活着实在是太好了。山庄就剩下你跟我,不知道你是如何逃过这场劫难的?」

  柳鸣风像是只被毒蛇盯上的老鼠一般,背脊僵直无法动弹。

  她不是没想到这层,只是被关释爵带出菜窖后,她的心思就全绕在遇害的亲人身上,竟然忘了好好想个说辞来搪塞元池庆。

  关释爵略眯起眼。一般来说,大难不死己是万幸,谁会特地追来了解究竟是如何逃出生天的?高兴都来不及了。

  而且各路人马齐聚盟主山庄救灾,询问水仙的问题几乎都倾向凶手线索,元池庆身为柳盟主关门弟子竟不过问,此点实在教他疑心。

  「她下山替柳小姐买红色绣线,刚好前面有位姑娘要做嫁衣,整批买走,她到邻镇选货才因此逃过一劫。」关释爵见她万分踌躇,便替她编了一套说法。

  「嗯,我又遇大雨,避了一天,隔日回庄已经面目全非。」柳鸣风顺着他的话继续编造故事。

  「没事就好,还请关当家多多照顾水仙。」元池庆如黄鼠狼般狡诈的眼神再度一闪而过。「我还得与薛道长商讨事务,先行一步。」

  「不送。」待元池庆走进雨棚后,关释爵立刻回头问道:「你走不走?」

  「……走。」不走不行,再痛都得踏出这活命的一步,才有法子生天。

  来到柳盟主停柩的地方,四具棺木如四根巨柱打入她心坎,她痛,她悲,她憾,却哭不出声。

  为了活命,她无法送亲人最后一程,只能在这里拜别养育她、陪伴她、照顾她的至亲,她真恨自己的无能。

  她点了香,分了三炷给关释爵,希望爹娘地下有知,千万别让元池庆好过。

  「鸣鸣。」

  柳鸣风蓦地瞠大双眼,回头望视着关释爵。

  他怎么会知道爹爹、娘亲替她取的小名?

  「当家如何知道小姐的小名?」她迅速压下异状,可是仅有表面而己,心里面还是揣着害怕。

  关释爵并未回答她的问题,径自对着棺木,像是喃喃自语般地说:「我知道你喜欢紫薇花的颜色,这次你十八岁生辰,我替你裁了件新衣,可惜再也没机会看你穿上了。」

  柳鸣风的脑门嗡嗡作响,关释爵怎么会知道她最喜欢紫薇花的颜色?!没跟她接触过,没跟她相处过几天以上,怎么会知道这等小事?

  还有她的小名,鸣鸣!

  爹娘在外人面前都喊她「水仙」,除了弟弟跟水仙外,没有人听过她的小名,这关释爵究竟是谁?难道是爹爹离开武馆之前认识的人?

  如果是,她怕也想不起来了。听娘亲说,小时遭掳被救回后,她日夜啼哭,高烧数日,好不容易从鬼门关前捡回一条命后,以前的记忆都记不全了,很多事情一问三不知。

  关释爵上完香,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对她释疑。「先父与柳盟主曾是旧识,我与鸣鸣自小见过几次面,她当时年幼,想必是记不得了,自然没有跟你提过,而且这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你既然唤我一声当家,便是我马场里的人,再辛苦,我都会替你留一口饭。」

  「多谢当家,只是水仙不懂,为何当家不向老爷表明这层身分?」在她面前,爹爹并不是以对旧友之子的口吻提到关释爵这个人,而是将他视作无心插柳遇见的宝物般赞扬,因此相处愈久,她愈觉得关释爵是层厚重迷雾,她甚至无法画出雏型。

  「若不是因为误会,两人岂会形同陌路,互不联络?」关释爵轻扯嘴角,两家的恩怨岂是三言两语就化解得了的?

  「上一代的事,我也不是很清楚,以后有机会再慢慢说给你听吧。」

  「好。」他语中多有无奈,但现在不是细究的时候。

  柳鸣风收拾好情绪,咽下苦楚,踏出如千斤重的脚步,随关释爵离开她待了十年的盟主山庄,开始新的人生。

  第3章(1)

  白云衬着浩瀚蓝天,近压蓊郁连绵的山峦,顶峰上雪脉晶茔,群山下金黄色的油菜花田,在风中宛如飞舞的丝带,轻挂在翠绿辽阔的草原上,马群、羊群、牛群点缀其中,生气盎然。

  来到草原上的日子已经过百,柳鸣风度日如年的感觉始终没有因为已适应生活而减少几分。

  马场里的人待她极好,知道她怕生,特定清了间空房让她独居。原本是拿来堆铁耙之类的工具,不大,但她东西不多,够用了。

  她现在能揉面、削面、烤饽饽,也能不惧骚味地独自处理羊只内赃,手脚利落多了,可是来到马场后她始终睡不好,脑海里的呼喊声、求救声,还有一具具焦黑难辨的大体清楚到不能再清楚了,她如何睡?

  她真的好痛苦好痛苦!心头上四口棺木压得她几乎无法呼吸,更别说有时间思考该如何将元池庆的恶形恶状昭告天下。

  「小心点儿,拿刀还恍神,是切肉还是打算切自己的手?」

  低沉却如草原般清净悠远的嗓音绝尘而来,柳鸣风闻言抬头,木台前方站着多日不见的关释爵,风尘仆仆,靴缘带干泥,汗味混着青草香。

  「当家路上一切顺利吗?」柳鸣风扯开嘴角,试着让自己看起来像人。

  来到马场的第一天,关释爵就将她交给马场里的库塔嬷嬷训练,要求她在最短的时间内让自己适应与南方截然不同的生活方式,随后便忙他分内事务去了。

  就像老鹰教导幼鹰飞翔的最好方法就是踢它下山谷,她对马场杂活极快上手,连库塔嬷嬷都夸她是个有天分的娃儿,一点就通。

  若非她提着刚挤好的牛奶到后方仓库准备发酵时,亲眼看见关释爵在替马匹洗澡刷毛,拌粟米、添粮草、担净水,完全不假他人之手,额上的汗水在阳光的照射下宛如一颗颗华丽圆润的珍珠,她真要以为是关释爵刻意刁难,要磨去她由南方带来的娇贵之气呢。

  他是当家,却一样做粗活,不是只有一张嘴、一根指头。在他朴实的态度下,她在马场竟然感到安心,反而没有住在盟主山庄时的虚无恐惧。

  然而一个月前,他突然说要往南方送马交货,问她需要什么,刹那间她有股慌乱感,差点脱口而出她要平静。

  「尚可。」关释爵微微蹙眉,从胸前暗袋里取出一小袋以红线扎起的圆鼓粗布,递给满手腥膻、正揉搓腰前围布的她。「拿着,这是我替你带回的东西。」

  虽说马场四季不甚分明,春不像春,夏不像夏,长年低温,与南方实有差异,但也不至于在他离开马场不到一个月,她便整整瘦了一大圈,脸无生气,黑发中掺了几丝银线,实在僬悴可怜。

  虽然她一双晶眸依然闪烁着不屈不挠的神色,将马场内从未碰过的粗活都在短时间内上手且承接下来,坚毅精神实为可嘉,然而看在他的眼里,不舍却远远大过赞赏,甚至有股冲动要她停手别再繁忙。

  算算她今年不过十八,却像走过一生、回顾尽是人生沧桑的嬷嬷!

  「这是?」柳鸣风不解地接过,实在猜不出其中物品。

  「柳家坟上的土。」临走前,他掬了一把。

  「……」柳鸣风冷不防地打起寒颤,这是爹、娘及弟弟坟上……的土?

  手里的这包泥土突然重得她心好疼,山庄惨烈的模样又蓦地跃上她的脑海,泪水无法控制地汇聚,她敛眉转过身去,不想让他看见她流泪的样子。

  「多、多谢当家,这对我来说,确实比任何东西都好。」

  她一直挂念着家人后事,又不敢在她尚未完全融入马场生活之前频频追问消息,没想到他会特地绕往盟主山庄,还替她带回一包坟土,让她能有所寄托。

  她颤动的背影毫无预警地抽痛他的心房,若非他在失神前拉回理智,此时此刻,说不定他已经张开臂膀将她紧紧搂住。

  「你看起来很累,是库塔嬷嬷多给你工作吗?」他几番呼吸后才有办法正常说话。她对马场的杂事颇为上手,难道是因为这样,所以多分了点事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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