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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耐心并不强大,在其他龙子之中,敬陪末座,倒数回来才名列前茅。幸好,有人耐心比他更不济,就在他思忖着明天是他所能容忍的最后一日,今晚,便有人采取行动。

  这一夜,月明星稀,带有淡淡深蓝的夜幕,不见云朵遮蔽,月晕七彩柔和包围住暖黄玉轮,夜风稍寒,不至于透骨徹冷,睚眦仰卧浓密大树枝桠间,闭目养神,林里虫鸣清脆,夜莺婉转,唱和着浑然天成的曲。

  窸窸窣窣、窸窸窣窣……

  耳根子不用拉长,亦能听见虫鸣夜啼之外的杂音。

  采参的时候到了。

  睚眦克制狂嚣笑出声的喜悦,破开眼缝,以余光瞄向拨土窜出的小玩意儿。

  参的独特香息,淡淡弥漫四周,光用闻的,都觉得补。

  他双臂抱胸,结实长腿交叠,慵懒仿睡,不动声色。

  参香逼近,参须如藤,爬了上树,将睚眦缠绕起来,缚绑枝桠间,哼哼几声笑,洋洋得意。“人参煮鸡汤,又油又香醇?人参花泡茶,强心通神智?人参果入口,鲜美红通通?人参叶炒肉,微苦滋脾胃?也看你咽不咽得下去!赏你两巴掌,当个小教训——”

  娃儿手掌大小的绿色叶片,扬高,落下。

  脸颊上,像被飘飘落叶拂过,一点都不痛,睚眦继续装睡。

  “可恶,用参形太便宜你!”

  树下那株参好忙,抖完身上的泥土,原地打转数圈,参模参样逐渐模糊,取而代之是娉婷人形,参香味不减反增,睚眦将那株参瞧仔细些——参?不,它已经不是一株参的形状,而是一个女孩……或男孩?

  难辨雌雄。

  参有性别吗?睚眦想了想,不记得自己食过的参是否有雌雄之分,只是,他没见过哪住参拥有浑圆胸部或是腿间多出一小截参肉根。

  它娇小纤细,即便已是人形,仍是小小一只,约莫人类十四、五岁的女娃儿体型。那张脸蛋,在月光下隐约散发着光,两道眉,秀气却不失英气,没有夸张的浓密墨黑,而是淡扫翠黛,犹若两柄精巧匕首,嵌在那儿。眉下的眼,宜男宜女,不是盈盈星眸,不是虎目如炬,仿佛两颗黑亮珍珠,慧黠有神。睫儿似扇仿蝶,随它眨眼而轻扇飞舞,鼻梁挺直优美,两片丰唇大抵是整张脸蛋间最有姑娘味道的部分,男人的唇不会如此嫩亮,唇珠粉红突出,当它撅起唇瓣,更是清晰可见。

  参杂着男孩与女娃味道的五官,融合得难以挑剔,若为雄性,它便是眉清目秀的娟丽男孩;若为雌性,它又变成英气勃发的俏丫头。

  一头黑发整整齐齐在脑门上束绾成高髻,缀以数十颗鲜红色小小圆玉及几片翠绿色五瓣叶玉,土黄色的衫裤飘裙与参色相仿,款式倒说不上来哪里特殊,至少,对龙骸城民而言,再好看的衣物,不及自身鳞片的美,唯一教他发笑之处在于它缠系双臂上数条同色系丝带……活脱脱就像是参须。

  不,应该说,它自头到脚,仍是一株参。鲜红色小小圆玉是人参果,如婴娃手掌的五瓣叶玉是人参叶,睚眦还认真于它发髻间寻找人参花的存在……看来,花已成果,无法亲眼见识,可惜。

  它并非艳妍脱俗型的人儿,充其量只能称之为细致灵秀,相较龙骸城专出俊男美女,它离“美貌”仍稍差一截,可不代表它生得不好,它五官甜美秀丽,眉目灵活,不楚楚可怜,不孤傲自赏,嗔怒的表情不叫人反感嫌恶,倒似小姑娘撒娇的嫩模样。

  他瞄了眼它的胸口,一片平坦,连半点起伏都没有,无法决定视它为男为女。

  他暗暗打量它的同时,它可没在树下闲着,变成人形,指掌拢拢捏捏,满意于人形与参形迥异的力道,它甩甩手,正勤快活动筋骨,浅土黄丝带随之乱舞,运动足够了,它准备上树,教训他这只不知死活的“弱家伙”。

  一切皆如睚眦所希望,只要这株参离开土地,他再动手,就能采到完好无缺的灵参。

  它上了树——用它的参须将它吊上去,拉近与睚眦的距离,也拉近它加入鱻鮻灵参凤涎麒角云水汤之日的死期。

  睚眦等着,等它一近身,便用巨龙须缠制而成的坚固金刚绳把它五花大绑,看它还能钻往哪里躲。

  他等着,终于盼到游戏结束这天的到来。

  他等着……

  它停住了,停在他下方的枝桠不动。

  莫非它察觉到他的意图,抑或他的杀意汹涌流露,引它心生警惕?

  那可不会有任何改变,它已经难逃他的手掌心,即便它转身想逃,亦不及他来得迅速,哼哼。

  睚眦敛去慵懒,蓄势待发的金刚绳拽在指节间把玩,只消五指一摊,射出金刚绳,灵参便能手到擒来。

  它既没来,也没逃,待在原地,不知笃磨什么。

  睚眦定睛瞄去,它背对他,勾挂树上,头仰高高的,仿佛被神奇之物吸引过去,周遭其他玩意儿都教它看不上眼,包括他。

  精致侧颜染上月的柔软金光,衬托那支鼻的挺俏,及两片唇丰盈的弧形,月光落在它眼底,反耀出绚丽璀璨,好似它那双眼,会发亮一般。

  它,竟然赏起月来?!

  灵参对月亮的喜好和崇敬,他耳闻过,魟医提及,采参人亦然,只是他不知道它们会用这种对身旁一切视若无睹的目光在拜月。

  “好圆哦……好舒服的光。”它极似一只啜饮冰凉泉水的小鹿,满足于小小喜悦之中,闭上眼,吁着爽快笑叹,享受月光。他这才发现,它的声音,偏女孩多一点,细细的,软软的,娇娇的。

  难怪采参人说,要采参,的趁月圆,应该只有这种时候,能抓到发愣的笨参吧。

  睚眦轻易睁开缚身参须,还咬了一截在嘴里尝尝味道,它总算惊觉身旁尚有他在,但,迟了。

  它与睚眦对上眼,本该遭它绑牢牢的男人,坐直身躯,左膝微屈,姿态像盯紧猎物的豹。他浑身迸散的霸气,教它察觉危险,前些时日他藏得太好,它以为他和寻常路人没啥两样,可欺可戏,它错了,这男人招惹不得——

  它迅速要躲回土底,睚眦动作更快,金刚绳脱手,如蛇般朝它窜扑而去,它惊呼,腰际被绕住,将它吊在半空中晃荡,它立刻恢复比人形小上许多的参状,从金刚绳缝隙中逃开,只要能踩回泥地上,谁也快不过它。

  “天真。”睚眦弃绳不用,枝桠间蹬足反弹的力道,轻易追上它,在它大惊失色的眼瞳中,成为最骇人的威胁,它举起参须想反抗,却很清楚胜算稀微,挥打于他身上的嫩须比棉絮更软,他探掌捉它,不及男人臂膀大小的灵参落入他手中,他朝它挑衅咧嘴笑——

  它咧出一个比他更甜的笑颜。

  依照两人落地姿势,这男人将会把它按抵在泥上,届时,笑得出来的,是谁?

  它会杀他个措手不及,咻地消失土间,连片叶都不留给他,哼哼哼。

  “冰晶。”睚眦突然口出两字,它便听见晨雾时,水面上凝结薄薄碎冰的声音隐隐传来,那是可比拟美玉交击的清脆之音,但它不解声音从何而来,不过它的困惑没有维持太久,当它被按在一大片寒冰之上,背抵彻骨森冷,困惑转为愕然。

  这、这男人在泥地上变出厚厚冰层,阻挠它一遇上土壤便能钻地潜逃的打算!

  “手到擒来。”睚眦拎起它,左翻右检,查查这株参是否有所损伤。

  “放开我放开我——可恶不要在我身上乱摸——”

  “这便是所谓‘自土里被拔起,会发出凄厉尖叫’?”确实有些刺耳。

  “你抓我干什么?!”它挥动参须,打他。

  “抓灵参当然是为了吃。”废话,三岁小娃都知道,参可是天字第一号补身圣品,尤其还冠上一个‘灵’字。

  “我不要被吃——我不要被吃——”它挣扎加剧,参须乱颤。

  “不想被吃,下辈子再投胎当参时,机灵点,别赏月赏到忘了提防性命安危。”他取出采参人送他的红棉绳,系在灵参身上。据采参人所言,绑上红绳,参便无法钻土遁逃,到底是真是假,他抱持着怀疑,这种软绳,会比龙胡须拈制而成的金刚绳来得有用?

  “快住手!”尖叫无用,它已经被绑成像风干腿肉一样。

  “挺适合你的。”他夸它。

  “呜,闭嘴!”参须一动一不再动。

  “绑上绳子,真跑不掉了吗?”睚眦挺玩味。

  “解开啦——”

  “参为何怕红绳?”

  “才不是怕!是——我干嘛告诉你?!”它才不要跟他说灵参无法带着红绳一块遁地是因为潜进土里时,不属于参身一部分的红绳,会被土里暗藏的石块或树根缠住,而它现在的无法动弹则是他绑得太紧太牢太不懂这样好痛好痛!它嚷嚷乱吠:“放开我放开我放开我!”

  “小小一只,勇气倒颇大。”睚眦搓搓下巴,啧啧有声:“我倒开始好奇拿你熬出来的汤,滋味有多补多鲜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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