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瓜……傻瓜……」尹蔚蓝几乎满目都是她鲜血的颜色。他放在心上呵护的小花,为何总要这样折磨他?
湘儿。……
这那里是他的湘儿?
他的湘儿喜欢穿一身淡紫纱裙,像春日里最娇俏的一只粉蝶,眼前的苏清妙,如一只浴血的鸟儿,哪里还有当日的朝气。
十二岁的文湘芸,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命是捡回来了,可身体却再也无法恢复从前的健康。如今,她挥刀前,可曾想过他的心情,她是要他活生生疼死吗?
一闭上眼,便是月色下她决绝地跃下山谷,消失在风里。
那一夜,不只是她一个人的恶梦!
尹蔚蓝猛地睁眼抢过她手上的匕首。
「大哥!」苏清妙惊叫,却已拦不住他挥刀的右手。
刹那间,他左肩血流如注。
「大哥……」她挣扎着起身,方才那般的疼痛她都没有掉一滴眼泪,如今却对着他的伤口泣不成声,「大哥,你这是做什麽……你存心要我难受是不是?大哥!」
三刀已毕,尹蔚蓝却仍然紧握刀柄,面色冷峻,与平日惬意的他判若两人,低沉的嗓音传递着他不输於她的执拗。
「我说过,你必定後悔终生。」
她敢自刺三刀,他便要剌六刀,他也要她尝尝心如刀绞却无能为力的滋味,看她还敢不敢这样伤他,伤自己!
「大哥!」苏清妙忍痛握住匕首锋利的刀身,血水顺着指尖流淌,她却已麻木到没有任何感觉,心像被撕碎一般难受。「大哥,我後悔了,我真的後悔了!三刀已毕,我们平了,你再刺下去,你的手就要废了!大哥!」
「你……心疼了?」看着她鲜血淋漓的双手,尹蔚蓝终究心软地松开匕首,只是眼却一瞬也不瞬地盯着她泪涟涟的容颜,「你还有心吗?能体会到我的感觉吗?清妙,是你逼我的。你自幼便是如此,倔起来谁的话也听不进去,我阻止不了你,我不知道怎样做才能让你明了当年我心中的痛!」
断崖上的月夜,是蓝衣少年撕心裂肺的悲恸,那一晚太过惨烈,也太过沉重,被梦魇纠缠的不只是她。
「我知道了……大哥,我知道你的痛……我知道……」泪和血混到一起,苏清妙已经不知道哪些是自己的,哪些是他的,只知道自己这一次真的错了,错估了他的心、他的情、他的付出。
若是知道大哥会为她如此自残,她便是背着那所谓的藏宝图过一辈子,也不愿意给他这样的机会。
她终於体会到他心中的痛,痛不欲生,却又宁愿从未尝过。
「大哥……我答应你……再、再不做傻事……你也要……」
昏眩袭来,苏清妙死撑着不肯闭眼,坚持要听到尹蔚蓝的承诺。
「只要你遵守承诺,大哥亦然。」
不忍看她疲惫的硬撑,他大掌覆上她的双眼。
「睡吧,我在这里。」
「你的……伤……」
「不碍事。」
「大哥……清妙一生……心里只你一人……,你万不可……不可再……」
「我懂。」懂她的心,所以不忍伤她,可她又怎能以这样极端的方式来伤害自己。
终於到了极限,失去意识前,苏清妙只记得眼前的一片血红……
大哥,对不起,对不起……
湘儿还记得你唱的曲——
连姻缘,与君相约共百年,若谁九十七岁死……若……若……
「派人去请大夫。」邬亦菲铁青着脸望着眼前一对浴血鸳鸯,冷声吩咐早已傻掉的周亮。
而文初霜则久久不能行动。
她真不敢相信,这两人……是疯子吗?
苏清妙也就算了,怎麽连尹蔚蓝也跟着发疯?
这就是爹说的「情」吗?
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她宁可再中一次寒毒,也绝不敢碰这个字了。
晨光破晓,空气清新。
意识一点一滴的凝聚,苏清妙缓缓睁眼。
她下意识向身侧伸手,却发现空无一人,随即,一抹青色映入眼帘,她一怔,抬头,对上淡漠却绝美的容颜。
「啾啾!」
金色的小鸟在来人肩头打着招呼。
「师姐,」苏清妙艰难地笑了笑,「你还在啊……」她想起身,肩头却彷佛有千斤之重,动弹不得。
「还认我这个师姐就别乱动。」邬亦菲面无表情,声音平静无波。
第9章(2)
惨了!
上一次师姐露出这个表情,正是师姐夫羽昶欢出事的时候,这证明……师姐正在生气,生很大的气。
跟谁?
……她吗?
苏清妙眼角余光扫过肩膀上的伤——这个包紮的手法她再熟悉不过。
「他呢?」枕边还留有熟悉的气息,他该是刚走不久。
怎麽不好好休养?他的伤一点也不比她轻。
邬亦菲冷笑,「他去外面『修身养性』。」
临咦?
见她露出迷惑的神情,邬亦菲在床畔坐下。
「他一见你就有气,又舍不得伤你,只好避开。」
苏清妙默然。
他可不要再伤害自己才是。
邬亦菲冷冷地盯着她细微的表情变化,说:「原来你也知道在乎,原来你还知道疼。」
「师姐……」听出她话中隐忍的怒气,苏清妙不禁心中一紧,道:「我也只是累了。」
这些年,她真的受够了,如今好不容易有了机会,她怎能不把握?况且,也许真的是压抑太久了,本性一流露竟是有些收不住,索性想着一口气断个彻底,便划下第三剑。
邬亦菲的神色却是罕有的失落,「这些年,我们都在努力,努力帮你忘却,没想到最後,依旧是你用自己的方法做了断。」
「不是的!」她忙不迭解释,「师姐和二师兄还有大哥,你们……没有你们,我断不会是今日的苏清妙。」
今日的苏清妙,三剑刺的都是自己,若是从前的文湘芸,刺出的绝对不只是三剑,而且物件会是别人。
邬亦菲叹息,「清妙,要我来说,你断的是自己的心病。」
苏清妙一怔。
她缓缓道:「这些年来,你看起来平静度日、温和待人,事实上从没有忘记过当初的一切吧。尹蔚蓝是你的符,镇住你自以为的魔性。而事实上……」她扫了门外一眼,「只要一涉及到他的事,你却是半点自制也无,全凭冲动行事。」
相生相克,相依相偎,说的可不就是这一对。
「师姐,也许残忍嗜血真的是我与生俱来的本性……」缓缓抹上自己的肩头,那里以後只会留下丑陋的疤痕了吧,她竟只能想到这种极端的办法。
「清妙,你还不懂吗?」
她抬眼望着自家师姐。
「这些年来,你悬壶济世,治病救人,我知道你并不认为这是什麽善事,只是随心所欲,想做便做了,师父也正是看中你这一点才传你岐黄之术,师父知道我为人冷漠,无极又太过善感,所以唯有你适合从医。」
顿了下,邬亦菲叹息道。「你做的每一件都是正大光明的好事,为何却始终认定自己本性非善?至少在我看来,你比那些将仁善挂在嘴边却尽是作好犯科之人好上太多,难道这不是你的本性,难道这迪这还不足以说明你天生不是个恶人吗?」
「我……」
「清妙,人有本性,可善恶又绝非这麽简单说得清的,你从未害过人,又谈什麽魔性?月魔殿中,便没有好人了?」
苏清妙哑然。
邬亦菲皱皱鼻子,「要我说,那个尹蔚蓝若和你对换身世,才根本是十个你也拉不回来的魔头,这种人就算坐上正道武林领袖的宝座,也决计不会如你一般一心一意为人着想而不自知。我说得还不够清楚吗?」
她苏清妙又何尝不是尹蔚蓝的镇魔符?
「师姐,你这样说就太让人伤心了,我是做了什麽得罪你的事,你要这样诋毁我?」
略显慵懒的声音自门口传来,邬亦菲却是头也不回,「诋毁?只有涉世未深的小姑娘才会当你尹大庄主是好人。」
尹蔚蓝无奈,「师姐这是迁怒。」就算是事实吧,平时邬亦菲也下会说出来。
分明和自己一样因为清妙的伤而心情恶劣,偏偏又不忍心责怪正主儿,只能找别人发泄。
邬亦菲狠狠地瞪了床上之人一眼,苏清妙无辜地眨了眨眼睛,然後恢复成息事宁人的笑,「师姐夫还好吗?」
「好得很,敢情恢复了记忆还跟我装疯卖傻,翅膀都长得这麽硬了,哪里会不好。」她一语双关讽刺。
虽说清妙是好意,但当初算计了她却是事实,谁知她根本还来不及教训她,她就自己弄得一身是伤。害她怒也不是,不怒又心中恼火。
「见着你我就有气,我走了。」既然舍不得对重伤的宝贝师妹发脾气,只有回去寻自家相公晦气了。
邬亦菲一走,屋内又陷入尴尬的沉默。
苏清妙偷瞄了尹蔚蓝的左肩。衣服下想必也是一圈圈的纤带吧。
「怎麽不说话?我以为你有很多话要跟我说。」
面对他的凝视,她竟有些心虚,「大哥……该好好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