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啊可惜,姑娘家什么地方不好长,净长个儿。唉,哪个贵气公子哥儿容得下妻子比自个儿更顶天立地来着?这些年,就只有那人追着他们家小姐跑,偏偏那人在金陵的名声之糟,真要嫁给那人,岂不是委屈小姐了?
“嘁,怎不说是这金陵的男人不济事,一个比一个娇小?”何婉柔一哼。“又谁说我女儿没人要来着?全金陵谁不知那混小子这些年净追着我女儿到处跑?”
林伯觉得很冤。“夫人不是反对──”
“我反对是我家的事,我女儿的婚事我这做娘的就不能反对着玩吗?你喳呼个什么劲儿!敢说我女儿闲话?找死啊!”极度护短的娘亲嗤鼻。
嘁!哪有人这样的。林伯瞪眼,吹了吹花白的胡子。
*
余家父女俩一路上边走边谈两人最近的诊病心得,兴许是两人都偏好的话题,一路上有说有笑。
愈是交谈,余小小愈是佩服自己因缘际会拜认的义父,更庆幸自己能为义父义母所救。
义父不愧是江湖人竖起拇指赞好的神医,所谈内容远胜过去在自己的世界里与祖父所学得的中医知识,更令她赞叹不已。
在原来的世界,她──过去的陆云妮、现在的余小小──五岁起跟着祖父学习武术、中医药理,十四岁跳级进T大医学院,到这之前才刚上完大四的课程。中西医知识兼具的她,在穿越时空后遇见神医余无缺,自是无话不谈。
谈话间,余小小的眼睛也没闲着,不时打量经过的摊贩。
虽然已经习惯了古代的生活,但很多东西在她眼里仍旧新奇。
她所到的朝代称为“大唐王朝”──虽叫“大唐”,却和她所知道的“唐朝”却不尽相同。刚开始她还在挣扎,努力思考摸索,端出“平行宇宙论”、“时空逆流观点”等所能想到的理论解释自己怎会来到一个从来不曾在历史课本中见过的朝代,企图找出回到原来世界的方法;无奈这种将她送到这里的力量已经超乎她脑袋的想象,最后只能叹气摇头,臣服于现实──无论如何,日子还是要继续过下去。
说来是她幸运,来到这世界就遇见人善心热的余氏夫妻,发现她一个人奇装异服地呆在路旁,非但上前探问,还为了帮她而认她做女儿,冒用他们过世多年却不曾向地方官府报死讯撤销户藉的女儿之名申请路引,以便能顺利通过关口,来到金陵与他们一同生活。
据她观察,这个大唐王朝的民风与唐朝相近,对于女子的约束较少,女穿男装上街露脸、打猎骑马等事所在多有,让她免去挽髻襦裙等有碍于行的打扮,得以穿着胡装,大步走路,不必故作娇态,这让她松了口气。
更幸运的是,收养她的余氏夫妻因为出身江湖,对于子女教养并不受传统束缚,知她懂医会武,更乐得倾囊相授。
可惜她受限年纪,来不及学能高来飞去的轻功,也练不成绝妙心法,顶多只能在硬派外功上钻研。成为一代女侠是没指望了,但尚可自保,真与江湖人对上招,还不至于太难看。
只是难免觉得有点可惜,以前沉迷于武侠小说的时候,对于轻功也曾有过一番向往……
总之,在他们的帮助下,她以余小小之名在这个时代留了下来。
一晃眼,已经过了三年多。
“到了。”余无缺插话打断正在讨论的话题,指着对街雕梁画栋的大门。“这儿就是香满楼。”
才刚进未时,香满楼内已经高朋满座,一派的生意兴隆。
余小小打量正忙着做生意的花楼。“我以为花楼晚上才开始营生。”
“香满楼的鸨娘是出了名的抢银妖女,晚上的生意要赚,白天也不放过──这儿白天是酒楼,入夜才掌红灯变成花楼。”余无缺说,指着里头穿梭的小姑娘。“瞧那些跑堂的丫头,多半是花娘身边的丫鬟,现在这时候,花娘们就在自个儿的房里休憩等着黄昏开工。”
“真是善用人力。”余小小朝义父扫了一眼,似笑非笑。“爹倒是清楚哪。”
“小丫头。”余无缺嘿嘿笑。“别想拿这取笑我,这事全金陵城的人都知道。”
“女儿怎敢。”余小小应得非常恭敬,可惜里头只有一分诚意。
“你不敢就没人敢了。”余无缺翻了下白眼,佯装生气。“要是你能挪些时间和各家千金小姐喝茶嗑牙,包管知道得比你爹我多,那些千金小姐的消息可流通了。”
“爹就饶过女儿吧,下次不敢了。”余小小苦笑。想起第一次,也是自己到目前为止唯一一次参加过的聚会,那可真是一次难得无聊的经验哪。
可以算得上是收获的,大概是因此结识了州令千金,相谈甚欢成为好友吧;至于另一个人──呵,只是给她添乱,算不上好事。
“算你识时务。”嘴皮子上赢了一回,余无缺挑了挑眉,似是得意。
熟透爹的顽童心性,余小小笑了笑,不再搭话,迈步向前。
“等等,咱们不走正门。”余无缺抓住她,见她露出不解的表情,笑道:“喏,我问你,假如你是寻芳客,看见大夫出入花楼会怎么想?”
余小小不笨,甚至可以说太聪明,余无缺这么一提点,立刻明白了过来。
寻芳客是爱刺激、好纵欲,可也是相当敏感胆小怕惹事闹笑话的一群人。这些人贪欢取乐怕的是什么?花楼又是个什么样的地方?若是让人知道有大夫出入,铁定是往花柳、湿疣等性病上想去,坏了花楼生意。
“女儿明白了。看来我们余大神医的脾气好得很,一点都不像外头传的那么阴晴不定、嚣张跋扈。”
“跟辛苦讨生活的百姓嚣张得出什么名堂?”余无缺勾起唇角,桃花眼戏谑地转了转,笑得挺邪的。“要损也是损那些不事生产、只知打杀的江湖人,特别是满口仁义道德的大侠,那是为爹的最爱。”语末不忘装出觊觎的表情好吓人。
可惜啊,只换得他这女儿气定神闲的几声轻笑。
余小小是不太了解这个时代的江湖是什么模样,不过在余氏夫妇身边耳濡目染了三年多,多少了解了一些,更见识过她这脑袋灵活古怪的爹怎么整治上门求医的江湖人,总是让对方哭爹叫娘告奶奶,惨不忍睹。
父女俩又聊了会,忽然,余小小瞅见一人从香满楼旁的暗巷走出来接近他们。
简单招呼确认后,父女俩便跟着那人走进暗巷,穿过侧门,往内院走去。
心里惦记着病人患了什么怪病的她兀自沉浸在思绪当中,浑然不觉打从他们父女俩进了侧门之后就有道视线从高处落下,一路尾随,直到他们弯进里院才不得不收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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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不是没有伙计能使唤,还是不是女人!知不知道什么叫矜持含蓄?老是逞强,怕别人不知道你天生神力啊,傻瓜。”东方展言咬牙,一口喝光杯中酒液,像是在发泄似的。
“什么?”对桌而座的赵君衡这才注意到他的视线一直不在自己身上,顺势看去,只看见假山清池点缀精致的内院,不见任何足以令自己目光流连的地方。
“你看到什么了?”
“没。”东方展言深吸口气,又给自己倒了杯酒,和着横梗在胸中的闷气咽进肚子里,这才平静了下来,一双眼角带钩的桃花眼移向对桌男子。“关于之前我在信中所提的事,你的决定为何?”
赵君衡执起酒杯,趁着啜酒空档打量在金陵以长相出了名、声名却好坏参半没个准的男人。
论俊美,他至今尚未见到比东方展言要俊美的人,皮相的绝色不由分说,身形的爽健挺拔更不在话下。是了,的确不俗,但──一下是风流才子、一会儿又是追在姑娘家后头跑的浪荡子、一下又是被赶出家门的野种──这人什么名声都有了,实在无从得知他是什么样的性情,又有多少真才实学。
一会,他低头垂视手中将尽的酒杯。若不是为了两个月前送到自己手上的书信,很好奇那行当出自谁的巧思擘画,他不会大老远从皇都永安跑来金陵。
“我比较好奇的是谁告诉你这笔生意可做的。”
“嗄?”东方展言怪叫了声。“谁?”
“我等着你告诉我。”
东方展言沉默了会,才明白他的意思。“你不信那是我想的?”
“对你的印象,我还停留在多年前借宿东方府初见的时候。”赵君衡语带保留地笑着说。“事隔多年忽然收到你的信,内容又如此惊人,真要我说,实在很难相信是出自你的手笔。”
“其实你真正想说的是,那根本就不是只长脸不长脑袋的我想得出来的事。”
“言重了。”赵君衡抱拳一揖,话是没说,但行动已经接近默认。
“是我自己造成的结果,你有疑心也是自然。”东方展言不以为忤,执壶为彼此添酒后,自己先喝了起来。“不过光是一封信就让你大驾金陵与我会面,想必是对这门生意感兴趣,看准它大有可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