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东长政……”西园寺爱若有所思,“难道是那个伊东长政?”
“怎么?妳已经见过他?”
“最近参加浅冈夫人的茶会时,常听大家聊起这个人。”她脸上并没有太多欣喜的表情,“听说他是个从法兰西回来的日侨,拥有两艘蒸汽货轮,在横滨关内创立了一家贸易公司。”
“是吗?原来是这么了不起的人物……”西园寺登二郎喜孜孜地说:“想不到妳已经离过婚,还有人愿意付这么多聘金娶妳进门。”
“我才不要。”西园寺爱眉头一挑,不以为然地出声拒绝。
“为什么?”
“父亲不知道吧?据说那个伊东长政是个残废,好像是少了只手还是缺了什么部位的……”她露出嫌恶的表情,“不过是个暴发户,居然敢妄想娶我这贵族家的千金!”
“残废?”他既惊疑又失望,“是真的吗?”
“浅冈夫人的茶会是个讯息流通的地方,不会有错的。”她眉头一拧,啧了一声,“怜那个丫头是跑到虾夷(北海道)去泡茶了吗?”
西园寺登二郎笑意顿逝,一脸失落,“这么说来,妳是不打算答应这门亲事了?”
“那是当然,我西园寺爱还没沦落到这步田地。”
“唉!太可惜了。”他长叹一记,“他不只愿意付十万圆聘金,日后还肯按月支付西园寺家五百圆的生活费呢。”
“什……”西园寺爱难以置信的瞪大眼睛,然后忍俊不住的笑了,“以他愿意支付这么一大笔金钱来看,就可以想见他绝对是个又丑又残的家伙。”
“我说小爱,妳已经二十五岁了,又离过婚,要是能找到一个愿意娶妳的男人那也不坏……”西园寺登二郎苦口婆心的劝着,“再说,西园寺家现在是什么状况,妳很清楚,要维持这个家的开销可不容易,妳--”
“父亲想把我卖了吗?”她打断他的话,哼了一声,“休想要我嫁个残废。”
“小爱……”西园寺登二郎还想劝她两句,怜已端着刚泡好的热茶走过来。
“怜,妳在磨蹭什么?我都快渴死了!”西园寺爱厉声斥责。
“对不起,爱小姐……”怜卑微又惶恐的低着头,战战兢兢地奉上热茶。
西园寺爱接过茶杯,瞥了她一眼,突然心生一计。
“父亲,”她笑着看向父亲,“不如让怜嫁给那个伊东长政吧。”
“咦?”西园寺登二郎一愣,立刻看了怜一眼,“妳说怜?”
“是啊。”她挑眉一笑,“怜也二十三岁了,跟她同龄的女孩大都嫁人生子了,不是吗?”
西园寺登二郎思忖着,将怜嫁给伊东长政便可获得十万圆聘金,以及每月五百圆的生活费,确实是笔不错的交易,不过对方要的是他西园寺家的女儿,怜却是不被承认的私生女……“行不通,对方要的是我西园寺登二郎的女儿。”
“怜也是父亲的女儿啊。”西园寺爱目露狡黠,“反正对方又没指名是哪个女儿,不是吗?”
“唔……”西园寺登二郎思索着,的确犹豫了起来。
听见父亲及姊姊讨论着自己的婚事,怜内心惊恐不已。
“父亲,我还不想嫁……”她畏怯地说。
“怜,妳知道父亲帮妳相中的这门亲事有多难得吗?”西园寺爱一脸“妳真是不知好歹”的责怪表情,“对方可是横滨的富商,不只答应要给十万圆聘金,还按月付五百圆的生活费,要是妳服侍得好,或是帮他生几个小鬼,搞不好还有更多『奖金』呢。”
怜摇摇头,“我、我想待在家里……”
“待在家里做什么?让西园寺家养妳一辈子吗?”西园寺爱怒视着她道:“妳知道要维持这么一大家子的生活有多困难吗?妳母亲养病要不要钱?悠念书要不要钱?妳傻了还是疯了,居然敢说妳不嫁”为了大笔金钱,她早打定主意要怜代自己出嫁,才不管怜愿不愿意、委不委屈呢。
“怜,妳姊姊说的对,妳是到了嫁人的年纪了,父亲调查过这个伊东长政的背景,他在横滨是号人物,这门亲事绝对不会亏待妳。”
西园寺登二郎跟大女儿一搭一唱,一个扮白脸一个扮黑脸,就为了哄怜乖乖出嫁,好让西园寺家安度眼前的难关。
“父亲,我……”
“怜,”不等怜说话,西园寺爱一把抓住她的手,两只眼睛直勾勾的瞪着她,“该是妳报恩的时候了。”管她愿不愿意,她都得嫁!
第1章(2)
在父亲及姊姊软硬兼施、恩威并济的威胁诱哄下,怜终于还是屈服了。
她对未来感到恐惧不安,但已习惯逆来顺受的她,早连抗议的力气都没有。再说,她母亲需要静养身子,弟弟在京都念书都要依赖西园寺家,如果牺牲她一个人能成就所有人的幸福安乐,那么,她只好去冒这个险。
婚事一底定,后续的事情便进行得很快,没多久,伊东长政就从横滨遣人送来十万圆聘金及几匹法兰西来的珍贵布料,并表示要立刻将新娘子带回横滨—不会有任何结婚仪式,更不会宴客,对方只要新娘子如期抵达横滨的夫家即可。
于是,怜还来不及通知在京都念书的弟弟西园寺悠,便随着伊东家派来的管家前往横滨,历经两日兼程赶路后,终于抵达。
横滨港亦称金港,在安政六年(公元一八五九年)正式对外启用,从此成了日本对外开放的重要门户。因为通商之故,横滨在早期就已是个饶富异国风情的城市,除了处处可见西式建筑外,还有来自世界各地、语言及文化殊异的外国人,为它添上一抹绚烂的色彩,而经过多年的经营,横滨更已是日本重要的生丝贸易商港以及工业港,是个与世界接轨的梦想港都。
一进横滨市,坐在拉车上的怜就不时看见罕见的华丽马车,以及穿着奇装异服、有着怪异外貌的异国人士,不禁讶异又好奇。
“夫人,妳累了吧?”伊东家的管家,佐久间小十郎问。
他看起来虽然有点可怕,但相处数日后,怜发现他是个和善的人。
“还好。”她对他露出微笑,“佐久间先生,伊东家还在很远的地方吗?”
“不远。”他说:“过了这座桥再走个一刻钟就到了。”
“喔。”她微微敛下眉,若有所思,不安之情全写在脸上。
“夫人很担心吧?”小十郎语带试探的问。
她微顿,坦然的点头承认。“我在来之前听了很多传闻……”
虽然父亲一直强调这是门难得的好婚事,但她却间接从其它仆人及女佣口中得知这其实是门遭到姊姊坚拒的亲事。
他们说她的夫婿是个面容丑恶的残废,也因为是残废,才会开出令人难以置信的好条件,欲迎娶离过婚的姊姊。
而姊姊明明嫌弃对方,却不拒绝提亲改让她代为出嫁,为的同样是那些足以让西园寺家度过寒冬、甚至再挥霍上好长一段日子的金钱资助。
为了家人牺牲,她无所谓;嫁个又丑又残的丈夫,她也不计较;只要他为人正直善良,她还是会试着爱他,纵使这只是场交易的婚姻。
“夫人听到的是什么传闻呢?”小十郎又问。
“是……”怜迟疑了,不愿在管家面前说他主人是个人人口中丑又残的男人。于是她话锋一转,问道:“伊东先生他……是个好人吧?”
小十郎想也不想地回应,“是的。”
闻言,怜安心的笑了,这样就够了,其它都不重要。
元町是日本人经商的重要据点,各式商店应有尽有,早在江户时期就已十分繁荣热闹,伊东宅就位在元町的边缘,是幢在此地非常华美的西式建筑。
伊东宅是幢左右对称的木造建筑,共有两层楼,主体建筑物为白色,屋瓦及门窗则是沉稳的深棕色。正面上下两层楼外,皆有阳台做为回廊,是典型的官厅设计。
主楼的大门是一扇对开的圆拱门,又高又宽十分气派,两边的翼楼前各有一片园圃及造林,即使是冬天,树木依旧苍翠。
伊东宅没有围墙环绕,但宅前有块平坦宽广的腹地,停放着怜从没见过的西洋马车。
这是怜第一次看见这种洋人的房子,更没想过自己会有住在这种大房子里的一天。
这幢大房子的主人是她未曾谋面的丈夫,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佐久间大人,欢迎回来。”
他们刚到门口下了拉车,就有一个白发妇人带着几名女佣站在门口等候,妇人头发已经稀疏,但仍梳着一丝不茍的日本头,看起来能干又犀利,给人一种难以亲近的距离感。
“这位就是少主的新娘子?”她打量着坐在车上的怜问。
迎上她锐利的目光,怜不自觉缩了下脖子。
“夫人,这位是凛婆婆,家里的大小事都是她在张罗。”小十郎出声道。
怜一听,立刻弯腰一欠,“凛婆婆,妳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