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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殿下,这可不成!」赫密焦急。「明知这是王后娘娘给您的考验,您还自投罗网,不就坐实了您对她有所异心?」

  「是啊,陛下,请您务须慎重考虑。」月缇也刷白了脸,惶然失色。「您曾说过,欲成王者,当有比谁都清明的头脑,不能任私情干扰,否则不能成大事,如今您又怎能为了母亲而方寸大乱呢?」

  她一直以为,所有人都只是他棋盘上的一枚棋子,血缘至亲亦不例外,不是吗?正因他够聪明也够残酷,她与赫密才对他如此倾心相随,因为他们相信,将来他必定成王——

  可现下,这个男人竟然动摇了,难道他终究只是个寻常人,逃不开亲情的试炼?她很失望,若是他因而误了自己的前途,她会非常失望。

  「月缇,瞧瞧你的表情。」开阳望向她,眉峰微挑。「你怀疑我会因一时软弱,误了成王大业吗?」

  「啊?」月缇遭他看透思绪,一时羞愧,赧热着脸。「属下不是怀疑,只是……担心。」

  不是怀疑,只是担心吗?

  开阳一哂,嘴角划开凌锐弧度。要驾驭残忍无情的属下,就须得比他们更残忍无情。

  一念及此,他霍然起身,背脊挺直,姿态无比傲慢。「你们以为我的决定是出自一时的冲动?」

  冰锐如刀的眼神,切割着赫密与月缇,两人都不禁微微打个寒颤,呐呐回话。「殿下关心母妃,情急之下,那也无可厚非……」

  「错了!」开阳冷冷一拂袍袖。「正因为我深知这是王后给我的考验,更不能无动于衷,她拿我母妃的性命试探我,我若是毫无反应,任由她处置,她才真正对我心寒齿冷。」

  为什么?赫密与月缇不解。

  开阳看出他们的疑惑,神情更冷。「想想看,一个连自己亲生母亲都能不顾的人,将来成王,还会把亲手扶植我的她看在眼里吗?」

  说得是!两人霎时有所触动。

  「她想我怕她,要我求她,那我就怕、就去求,愈是对她俯首告饶,她愈是能享受猫逗老鼠的痛快,愈有自信将我玩弄在掌心。」开阳一字一句地撂话,声嗓如冰,眉目阴沉。「施此毒计,便是看我会不会为了想保住母妃的性命而去求她,只要我在世上还有在乎的人,还有她能掐住的把柄,她就不怕我翻脸无情。」

  原来如此!至此,月缇与赫密方才领悟。

  「是属下想得浅了。」对主子聪敏深沉的城府,两人深深一鞠躬,甘拜下风。

  开阳受他们行礼,心却是宁定如恒,既不沾沾自喜,也毫不感动,恍如坚石,无血无情。

  第6章(1)

  经由采荷的穿针引线,开阳如愿见到希蕊王后,一进殿,也不管周遭尚有宫女侍卫,便立刻下跪磕头。

  「儿臣请求王后娘娘,代我母妃向父王求情,饶过她这回吧!」

  希蕊丽颜冰凝,神色未见一分变化。「你可知晓,你母妃犯了什么大罪?」

  「是,儿臣知晓。」开阳颔首。「但我想,我母妃向来胆小怯懦,绝不是胆敢暗中图谋不轨之人,此次事件恐怕是遭小人诬陷。」

  「意思是我冤枉好人了?」希蕊话中带刺。

  开阳抬头,露出仓皇的表情。「儿臣万无此意!在我母妃寝殿中搜出草人,此事证据确凿。」

  「既然证据确凿,你又怎能肯定是有人诬陷你母妃?」

  「这是身为一个儿子对母亲的理解,我相信她不是那种人。」

  「这世上,又有谁能完全信任?」希蕊嘲讽。

  开阳哑然。

  希蕊仔细端详他沉郁的脸色。「开阳,我能信你吗?」

  他闻言一凛,知道考验的时刻来了,接下来他的每一步,都将会引导整个局势的变化。

  他垂眸,敛去所有聪颖坚毅的眼神,只留下迟疑与不安,然后,缓缓扬起。「娘娘莫非以为儿臣与此事有关?开阳立誓,此事我的确不知情,亦不可能如此辜负娘娘这些年来一番栽培!」

  「不可能吗?」希蕊微牵唇,似笑非笑,屏退左右,与她私谈。「既然你认为我对你有恩,你母妃又对我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举,你身为人臣、又是人子,应当作出什么样的抉择呢?是该包庇你母妃的罪,又或者该大义灭亲?」

  开阳惶栗,伏身连磕好几个头。「请娘娘饶过我母妃!」

  「你这意思,是选择你的母妃?」希蕊语如冰霜,寒冽冻人。

  他摇头,颤着唇,脸色苍白。「请恕儿臣无法作选择,她是……毕竟是我母妃,即使她犯了错,我也不能抛下她不管。」

  「所以,你这是想反抗我喽?」

  「开阳万万不敢!」

  「我不懂,你究竟意欲如何?」希蕊冷笑。

  开阳抬眸,眼中凝泪。「儿臣只求娘娘在父王面前,为我母妃美言几句,至少能饶她不死,如此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既然如此,你自己去求陛下不就得了?」

  「儿臣与父王从来关系就不亲,父王不会答应我的。」

  「那你以为我就会答应你吗?」

  「娘娘虽然处事英明果断,不受感情左右,但对我……还是有几分欣赏的,儿臣很是明白。儿臣也是一样,从不怀疑娘娘的智慧与能力,能得您赏识,是我前世修来的福气。」

  意思是,他对她很是敬服,而她若卖他这个人情,将来他必戮力以报,不敢有二心。

  希蕊淡淡微笑,这孩子果然聪明!

  「你话倒说得好听,不过没有一点实际行动,要我如何信你呢?」

  「敢问娘娘,希望儿臣怎么做?」

  「这天候,有些冷了呢,我正想唤人拿来热水,泡泡脚,暖暖身子——」

  也就是说,要他服侍她洗脚吗?

  开阳漠然寻思。这事要是让其她人知道了,肯定会认为他是受了莫大的屈辱,但此刻的他竟毫无所觉,不恼不怨,心如止水。

  他站起身,恭恭敬敬地一鞠躬。「儿臣这就去替娘娘端来热水。」

  开阳亲自替希蕊王后洗脚,又为了表示诚意,于靖平王的寝宫外长跪不起,一日一夜,风吹雨淋,给足了她借口,向靖平王求情。

  她说感念王子孝心之诚,不忍他受苦,就请王上饶恕乐妃的罪。深宫幽怨,嫔妃们熬不过寂寞,难免糊涂,这也不算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

  她在靖平王的面前摆出一副雍容大度的姿态,做足好人,靖平王反怜她受了委屈,对她更加爱护。

  于是,一纸诏书颁下,免了乐妃的死罪,改将她打入冷宫。

  事情原该就此告一段落,孰料乐妃在迁入冷宫当晚,一时想不开,竟悬梁自尽!

  开阳于深夜接到消息,当时他与采荷正熟睡,乐妃的贴身侍女亲自来报信,两人赶到现场,只见一具已然失去生命的尸身。

  他不敢相信,只是面无表情地站着,反倒是采荷将死去的乐妃揽入怀里,失声痛哭。

  隔日,更令人震惊的消息传出,原来刑部经过明查暗访,赫然发现乐妃是遭人诬陷的,一个曾经遭她严厉斥责的宫女,为了报复,陷她入罪。

  乐妃的冤屈得到平反,但已来不及了,人死不能复生。

  靖平王对此颇感歉意,希蕊王后亦于一旁建言,该当给予开阳补偿。

  靖平王拗不过妻子一再软语相求,加上对儿子有一份愧疚,终于答应召开圆桌会议,商讨册立继承人事宜。

  真雅不在宫内,德芬羽翼未成,此刻召开圆桌会议,自然对开阳有利,在希蕊极力拉拢下,会议以多数决通过,立开阳为太子。

  他终于当上太子了——

  这日,开阳正式入主东宫,宫殿造得极是奢华,亭台楼阁,处处雕梁画栋,还有一片占地广阔的园林,遍植奇花异卉。

  开阳巡视东宫,如一个王巡视自己的领地,可他毫无洋洋得意之情,有的是难以言喻的寥落。

  为何感觉不到一丝喜悦呢?

  他穿过花园,来到偏院一座封起的古井前,心海一时翻腾,卷起千堆雪。

  十三年前,他曾穿过王宫密道,从这口古井溜出来,只为了见德宣哥哥一面将德宣从王后的爪牙中解救出来。

  他想去救德宣的,虽然如今想来,那是螳臂挡车,不自量力,但他,是真心想去救人。

  不是去害人,不是一脚将德宣踹入烈火焚身的地狱,更不是为了讨好王后,于宫中谋求苟活之地。

  分明是为了关心德宣而奔走,为何到后来,他却成了令德宣服毒自尽的刽子手?

  开阳抬首,注视高挂当中的日轮,金光炽灼,焚烧他的眼。

  他扬起手掌,挡在眼前,自指缝间感受温度,日光该是暖的,为何他觉得有些冷?

  为何那般天纵英明的哥哥不能平安地活下来,领导希林走向富强之路?

  这国家该是德宣的,太子之位也是德宣的……

  「可如今,却落在我身上了。」他涩涩低喃。

  「开阳。」有人唤他的名。

  他听出那是妻子的嗓音,微微一哂,依然迷蒙地望着灿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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