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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将军的遭遇,在下在离国时亦有耳闻,”慕容佩举起杯子,品饮如常,心下已经猜到对方的来意,“只是在下庸碌无能,不知如何帮助老将军?”

  “老夫知道,离帝一向喜爱赤水一带,两国自古为此地兵事不断,离帝与赵阕宇也不知动了几番干戈,不如,咱们就来做个交换——若丞相能劝得离帝发兵以助老夫策动政变,这赤水一带,便割与离帝,再附送巴冷、尚蜀二地,如何?”

  原来是笔交易。而且,是笔卖国的交易。

  慕容佩忽然对眼前的老人产生了一种厌恶之感,虽说他自己也是被世人唾骂的汉奸,但他未曾行此阴损之事,以谋一己私利。

  “老将军以为在下一定会帮忙吗?”慕容佩淡笑着提点一句,“老将军难道忘了,如今令郎已是夏楚驸马?”

  “不敢忘。”贺世勋抱拳道,“犬子与玉惑帝姬之事,提来也惭愧,当时帝姬失忆,犬子进宫照看,赵阕宇便将帝姬许以犬子,趁机想牵制我们贺家——犬子固然不该对帝姬有非分之想,但那赵阕宇才是造成此事的罪魁祸首,丞相若要怪罪我们贺家,老夫实在无话可说。”

  所以,这只是一场政治联姻,而玉惑至今还被蒙在鼓里,不知真相吗?

  也是,她失忆了,懵懵懂懂被旁人利用,成为牺牲品,倒也不足为奇……但就算失忆,人的性情也不会完全改变吧?他所认识的玉惑怎会如此任人摆布?

  若玉惑明知真相却仍下嫁,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一个他不敢想像的可能——玉惑真的爱上了贺珩。这个想法就像针尖一般,稍微碰触,就疼得他撕心裂肺。

  “要微臣帮忙,其实也不是不可。”暴容佩忽然心生一计,其实,等于故意刁难。“微臣想与帝姬再见上一面,老将军可否能安排?”

  “这……”贺世勋面露难色,但终究还是狠下心,“老夫尽力安排。”

  “令郎不会不高兴吗?”慕容佩剑眉一挑。

  “为了贺家,犬子就算再不情愿,也不会推托的。”贺世勋肯定道。

  这样的回答,该说符合他的心意,还是让他更加郁结?

  “那就有劳老将军了。”慕容佩缓缓转过身去,望向帘幔处,语气如常冷淡。

  他不知道,帘幔后立着一抹纤细身影,方才那一番话语,落入她心问,掀起比他更为复杂的波澜。

  他要见“赵玉惑”……那个与她交换了灵魂,徒留躯壳的“赵玉惑”?

  她该如何阻止这次“重逢”,该向他解释,她才是他真正魂牵梦萦的人吗?

  但他一向不信怪力乱神,岂会信她?而且,若在这个关乎国事的节骨眼上说出……他会以为自己居心叵测吧?

  而一向从容镇定的赵玉惑,一时竟有些不知所措。

  ***

  离开夏楚不过短短几个月,她却觉得恍若过了百年。

  慕容佩带着她下榻夏楚京郊的驿馆。记得那一年,父皇还在世的时候,曾带他们出游,当时也曾在这里小憩。

  庭院里那棵梧桐树依旧那般高大挺直,枝叶随风在阳光下摇摆,让她想到了自己最喜欢的那首词。不过,现在没有滴着三更雨。

  换了个身分,故地重游,倒是别有一番滋味,可以站在僻静处,看着世人熙熙攘攘,自己却不必参与其中,倒发现了许多从前忽视的东西。

  听说,皇兄没有及时召见慕容佩,反倒命他在驿馆多待几天。这算是夏楚给离国的下马威吧?但这只是逞一时之快,皇兄的手段其实并不算高明。

  慕容佩这几日闲来无事,却也不出门,每逢午后便在那梧桐树下自斟自饮,看上去心事重重。

  侍卫们都说,丞相因为睦帝不肯召见而苦恼,但只有赵玉惑知道,他的忧郁来自另一个缘由。

  是因为马上就要见到久别的“心上人”了吧?她能理解,一如当初她只身前往离国、卖身相府为婢时的心情,期待相见,又害怕相见。

  今天,就是他原本要与“赵玉惑”见面的日子了,也不知贺世勋用了什么方法劝服他的宝贝儿子,不过贺珩居然舍得让新婚妻子与过去的情郎私会,这样看来,贺珩也是个心思难以捉摸之人。

  捧了一壶陈年佳酿,她缓缓来到他的面前。他并没抬头,却仿佛料定她会来一般,依旧低头浅饮。

  赵玉惑也没说什么,只往他杯中添了酒,佳酿的香气顿时四散。

  “你不是常劝我不要饮酒吗?”他这回倒搁了下杯子,抬头望她一眼,“为何今日反常?”

  “丞相心中有事,若无法宣泄,稍饮些酒亦无妨,总比郁结于心、积累成病来的好。”趟玉惑轻轻道。

  “你知道我心中有事?”他反问道。

  “丞相的心事,恐怕世人皆知吧。”赵玉惑淡淡一笑。

  “依你看,我该去吗?”他忽然问道。

  这是在征询她的意见吗?说实话,听到此言,她也不知该喜该忧。

  他会问她,表示他不再把“苏巳巳”当成外人,就算不是妻子,也已是半个亲人,她欣慰自己这段时间的温柔没有白费……然而,她私心希望“赵玉惑”是他心里最深的秘密,不该与另一个女子分享。

  有时候,她的心就是如此矛盾。不过,人的一生,素来都是矛盾重重。

  “怎么不说话了?”她异常沉默,勾起他的不解。

  “丞相想听真话?”赵玉惑涩笑。

  “若非要听真话,我何必问你。”

  他倒是直截了当得可怕,她苦笑,“丞相觉得,以奴婢的立场,会希望丞相去见帝姬吗?”她纤细的十指抚摸着瓷器上的花纹,仿佛有些委屈落在两人之间。

  慕容佩望着她的指甲,片刻恍惚,忆起从前在夏楚宫中,海棠树下,与青梅竹马的那人闹别扭,对方也是如此……

  “但我不得不见——”良久,他才答话,像是犹豫了半生。又像是心中早有答案,无论她如何哀求,都无法改变。

  “帝姬已为人妇,”赵玉惑一怔,“丞相此去,打扰她新婚燕尔不说,做为交换,亦得答应贺家的要求,与丞相此行目的相背。更别说,还会徒增伤心。无益之事,丞相何必要做?”

  他凝眸,眉间深锁,打成一个浓得化不开的结。

  “但我仍然想见她,”许久他坚定的道,“不为别的,只因想见……”理由单纯而执着,像海边岩石坚不可摧,令人感慨悸动。

  “丞相不必去了……”她喉问一阵哽咽,“帝姬说,她不想见丞相……”

  “什么?”俊颜霎时一僵,他定定地看着她,“什么时候说的?”

  “昨日奴婢已经去见过帝姬了。”赵玉惑垂下眉,“帝姬托奴婢转交给丞相一封信……”

  她自袖中抽出早巳准备好的薄薄绢纸,递到他的面前。

  信其实是她一早写好的,感谢上苍,虽然改变了她容貌却没有改变她的字迹,让她可以一人分饰两角。

  “不会的……”他的身体明显后退了一下,仿佛本能的在拒绝这个事实,“玉惑不会不想见我……我与贺家约好的日期是今天,今天!”

  他反覆强调,像要以此来肯定眼前的一切不过是虚幻想像。

  “奴婢擅自作主,通过报信侍卫,临时替丞相改了日期。”她的声音清清冷冷,听上去格外残酷,“古榕树下,小邺寺前,红幡垂挂,求缘者未必得缘,情深者未必情长——”

  “你凭什么……凭什么自作主张……”慕容佩胸中升起无明怒火,冷不防一掌,打在她尖瘦的小脸上。

  这是他生平第一次打女人,热血冲入了他的脑中,所有的理智霎时荡然无存,徒余一片空白。

  这样的失控只持续了片刻,他便恢复清醒。定睛看着她脸上浮现的淡淡指印,让他内疚又心疼。

  然而,她却像不疼,只是轻轻抚了抚脸颊,依旧淡笑道:“奴婢以为,我对外既然被称为慕容夫人,不希望自己的丈夫去见别的女子是应该的。”

  他胸中像被硬石撞了一下,锐利的棱角将他软弱的心割出血来,那一掌分明打在她的脸上,为何他却比她更疼、更难过?

  慕容夫人……他玷污了她的清白,却何曾真正把她当成妻子?就算是对一般女子,他也不会下这样的狠手……

  “不过——”她忽然又道,“假如帝姬心系丞相,奴婢再怎么捣鬼,也阻止不了她。帝姬的脾气,丞相应该比奴婢更明白吧?”

  不错,他明白。

  玉惑是何等女子,强势起来比一千个男人都强势,要做的事必定会做到,纵使代价是坠入地狱也在所不惜,玉惑就像烈焰一般,无法掌控。

  他怎能把罪过都归咎在眼前这个无辜少女的身上?就算她有私心,也很应该。

  两个人的战争,本就不该卷入第三者,然而这一次,他不仅殃及了他人,还迁怒于他人……身为堂堂男子汉,怎能原谅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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