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三号房前,她敲了门。
「进来。」里面传来男人的声音。
这不意外,澡堂里的客人十之八九是男人。
「打扰了。」她非常有礼的说了声,然后推门进入。
房里白烟嫋嫋,热气袭人,十分的暖和。
浴池里,一个男人背对着门口,全身沉浸在热水之中,只剩颗头。
男人看不见她,她也看不见男人,唯一可见的是,他那一头比她还长的头发流泄在池水中。
为了工作及整理方便,她的头发总是剪得极短,只够扎起一个马尾巴。
蓄留一头乌黑长发是有钱人家的小姐的特权,像她这种穷女孩,根本没有闲工夫跟闲钱去照顾一头长发。
她轻轻带上门,以免热气窜到外头,走到池边,小心翼翼的问:「爷儿,这干净布搁哪儿?」
「唔……」男人发出一声舒坦的低吟,宽大的肩膀跟结实的胳膊露出了水面。
看见他的身子,兔儿惊羞得倒抽了一口气。
她知道在澡堂上工,免不了会看见光着身子的男人,在来之前,她已给自己做足了心理建设,决计不会因为这样而逃之夭夭。
再说,为了养活六个孩子,她早已舍弃了女儿身,把自个儿当男人用了。
「爷儿,我把布搁在边上,不打搅您了。」她快快放下那条干净布,急着想离开。
「嘿。」突然,客人叫住了她。
「是。」
「麻烦你一件事……帮我擦背。」
「欸?」她一惊。这客人肯定拿她当小伙子看,才会要求她替他擦背。也是,谁想得到一个女人家会到澡堂来工作?
「怎么?不成吗?」男子微侧过脸看她。
瞧见了他的侧影,她发现他是个年轻男人,而且有点眼熟。
正想再瞧个仔细,他已将脸转了过去。
「我会额外加你钱的,行吗?」
一听他要额外付钱,兔儿精神为之一振。没有人嫌钱多的,尤其是她。
「爷儿要付我钱,当真?」
「绝不骗你。」
「多少?」她急问。
他呵的一笑,「你倒是很急。你要多少?」
「十个铜钱,成吗?」
她预计他会杀个她对半,所以故意开了这样的价钱。
「成。」他想也不想的答应了。
兔儿愣了一下。因为,这跟她想的不一样。
只是帮人家擦个背就索价十个铜钱,她心里着实过意不去。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穷人要财,也该索之有理。
「算了,五个铜钱吧!」她说。
客人微怔,低声一笑,「怎么心虚了?」
这话是说,他知道她开高了价钱?既然他知道,为什么还答应她?
有钱爷儿有两种,一种是吝啬小器,锱铢必较的守财奴;另一种是出手阔绰,全看心情的散财童子。她想,她肯定是遇上了第二种—散财童子。
不等她回应,客人又开口,「没关系,说了十个就是十个,你只管帮我好好擦背,我不会少你半个铜钱。」
「……」好吧,反正她不偷不抢,又是他自个儿愿意给的,还跟他客气什么?
拿起干净布,她走到池边,来到他身后。「爷儿,可以擦了吗?」
「嗯,擦吧。」说罢,他再往池边的阶梯多坐上一阶,将整个背露出了水面。
如此近距离看着男人的身体,兔儿心跳加速,忍不住又倒抽了一口气。
她发现自己的手在打颤,喉咙干得像是吞了风沙般……
女人家不应该在这种地方工作,更不该为男客擦背,这是低微卑贱、毫无尊严的工作。
但贫穷就要不了尊严,再说,她卖的是力气,又不是身体,至少还保有清白。
干吧,范兔儿,就当他是只脱了毛的鸡,别怕。
这么一想,她不知哪来的勇气,一手抓着他肩膀,一手以湿巾擦拭起他的背。
第2章(1)
虽想把客人当是只脱了毛的鸡,但他终究是个活生生的男人。
长这么大,兔儿还是第一次碰到男人的身体,而且还是个年轻男人的身体。
尽管她平时像个男人,一点姑娘家的味儿都没有。但把自己当男人的她,跟生下来就是男人的男人,果然还是不一样。
她的背不像他这么宽厚,胳膊也不如他如此结实,男人的肌理线条分明而深刻,不似她……她忍不住看了自己细瘦的手臂一眼。
「小伙子……」这时,一直享受着悠闲时光的客人开口了。
「是,爷儿。」
「你今年多大了?」
「二十有一。」
看来他想找她聊天。也好,聊两句是能舒缓一下紧张不安的情绪。
「成亲了吗?」
「还没。」
「在这儿工作多久了?」
「今天是第二天。」她照实讲。
「是吗?」男人沉默了下,像是在思索着什么。须臾,他又说:「我住在涤尘客栈,每日会到这儿来泡澡,你明儿个再来给我擦背,如何?」
兔儿一听,讶异地问:「真的?」
明天再帮他擦背?也就是说,明天她又能多赚十个铜钱吗?
喔不,她不能再占他便宜了。
「爷儿,明天我只收你五个铜钱。」
她范兔儿公道得很,绝不漫天喊价,乱揩他油水。
「为什么?我可以再给你十个铜钱。」
「爷儿是外地来的吧?是不是会在临冬城待上好些时日?」兔儿问。
「没错。」
「如果爷儿日后每天都要我来为你擦背,我可以只收四个铜钱。」
男人闻言笑了出来,「你还真老实……好吧,往后你就来帮我擦背,要是服侍得好,我会多打赏你几个铜钱。」
兔儿觉得自己真是太幸运了,因为她遇到了一个大方的客人。
想到弟妹们的衣服跟冬被就快有着落了,她暗自欢喜起来,手也更使劲了。
「欸,」突然男人低声叫道:「你想搓破我的皮吗?」
「爷儿,真是抱歉,我一时失了轻重,所以……」她连声赔不是,担心他又反悔。
听他紧张得直赔罪,男人转过头来看着她,「不打紧,你别……咦」
兔儿看着他,也是一怔,「欸?」
「是你」励守峰登时瞪大了眼,难以置信的看着她。两天前在大街上,逮到正准备偷他锦囊的偷儿,还毫不客气训了他一顿的女孩。
那日她满脸脏污,教他分不出她是男是女。今日她做小厮打扮,还是让他难辨雌雄。但他知道她是个女孩子,因为卖玉石的人告诉了他。
那她怎么会在澡堂工作?又怎么会做这种……直接接触男人身体的工作?
「你……你不是那个……」兔儿一眼就认出他是那天在大街上差点被偷了钱,却一脸毫不在乎的有钱公子。
难怪刚才稍稍瞥见他侧脸时,会觉得他眼熟。
「你怎么会在这里替我擦背?」
「怪了,不是你要我给你擦背的吗?」她理直气壮地反问。
「我是说……」见她脸不红气不喘,还一派镇定,励守峰心头微震。
见了也摸了男人的身子却一点都不害臊,莫非她已习以为常?
除了替男人擦背,她还做些什么?那天对他大放厥词,满口道理的她,居然是个毫无廉耻心的……
「除了擦背,你还做什么?」
「嗄?」兔儿一愣,「我……我什么都做,只要能挣钱。」
她不懂他为何这样问她,而且还一脸的不高兴。
「你说什么?」他浓眉一揪,「为了挣钱,你什么都做?」
「是啊。」他怀疑什么?挣钱是天经地义的事,她不偷不骗,出卖的可都是劳力。
「除了擦背,你还提供澡堂的客人其他服务吗?」
兔儿不解的看着他。其他服务?他指的是……
「做这种工作未免太寡廉鲜耻,我可是个男人。」
寡廉鲜耻?他在骂她吗?真是个可恶的家伙,他到底凭什么教训她?
「你是个男人又怎样?我也是个男……」突然,一个念头咻地从天外飞来并射进她脑子里。老天爷,他知道她是个女人!
她的脑袋瓜子轰地一下发烫发胀,瞬间空白一片。
她木木的看着他,好一会儿才终于回过神来。难怪他说她寡廉鲜耻,一个女人家为赤裸精光的陌生男人擦背,任谁都会认为她是个随便又低贱的女人。
她惊羞得霍地站起,急着想逃。
可才一站起身,她眼前天旋地转又天昏地暗,身子一个摇晃,整个人便栽进了池子里。
见状,励守峰本能的去抓住她。但一触碰到她的身子,他又倏地收手。
她不是存心的吧?他南来北往做了几年的买卖,旅途中也遇过不少看上他的身份及身家而主动投怀送抱,或是假各种藉口想亲近他并从中得到好处的女人。
她一个女人家,居然在这种地方工作,还毫不介意的帮他擦背,让他不得不怀疑她是「那种」女人。
他励守峰从不沾这种女人,谁都破不了他的例。
兔儿在水里挣扎了好一会儿,终于站稳了脚步。她狼狈又难受的瞪着文风不动站在她面前,却连扶她一把都不肯的,气愤难消。
「你这个混蛋!」
励守峰眉心一拧,冷冷的回她一枪,「若我励守峰是混蛋,那你就是个不知羞耻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