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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内室中,有诸多公文匣整整齐齐地放在书架上,他踩着凳子,将书架最高处的几个匣子拿开,把它们后面的另一个匣子小心翼翼抱出来。

  将匣子放在桌上后,他用随身带来的一把钥匙把上面的锁打开,里面是一封又一封的书信。

  当日留着这些信明知危险,但周峰那人反复无常,他不得不想办法保住自己。

  这些他们彼此往来的书信,是把柄,也会是制敌的手段,一旦周峰犯了案咬住他,这书信上所说的一件件事,他都会想出万全的借口为自己抵赖。最重要的是,他可以说这些书信都是对方捏造出来陷害他的罪证。

  可惜,现在时局不对,他已不准备再冒险留下这些东西了。

  抓过桌上的打火石,点燃了烛台,他开始一封接一封的烧这些信,直到最后一封完全烧成灰烬后,他才长吁一口气,将空匣子扔在一边。

  除了这些信函,那个莫名其妙来找许德亮的人,也要尽快查明他的来历,如果真是周峰派来的人,那就要趁早除掉。

  “来人!”他扬声叫唤。

  部内还在值守的士兵应声走入,“请问大人有何吩咐?”

  “据说在满月轩新入住一名外地的客人,一脸大胡子,你们去找找看。如果能找到,不要声张,想办法将那人活捉到我这里。若是走漏风声,让人跑了,就拿你们是问。”

  “是。”士兵领命后转身就走。

  丁隆回顾一眼房间,似乎是没什么可烧的了,刚走出房准备关上门,忽然一声尖锐的呼啸划破夜空,一支箭就这么笔直地插在他身后的案桌上。

  他大惊,候然回头喝道:“什么人敢夜袭朝廷命官?”

  “大人正要找的人!”一名满面虬髯的大汉从墙头翻入院中,他身背箭囊、手持弯弓道。

  后退一步,一手扶住门框,丁隆大声喊道:“来人!有刺容!”

  大汉一听笑了,“大人难道忘了,您的手下刚刚不是已经让您派出去捉拿我了吗?”

  丁隆沉声喝斥,“大胆盗贼,竟然夜闯兵部!你以为这里是哪里?容得你如此放肆?”

  大汉哼了一声,“就因为是兵部,所以我才来。丁大人,您欠我们当家的钱几时归还啊?”

  “什么当家的?本官听不懂你的话,你休想栽赃陷害!”丁隆用眼角余光瞥了眼四周。

  奇怪,纵使他刚才的确派人出去行动,且现在是夜里而非白天,可兵部也不该只有这么几个人吧?

  他同样是沙场上滚出来的,一发现形势不利便反应极快,迅速闪身回房,从墙上摘下一把长剑,持剑立在门口。

  “本官不管你是何人派来的宵小之辈,劝你还是速速离开,否则本官的长剑可是绝不留情。”

  大汉冷笑道:“大人刚才还要派人捉拿我,怎么现在又说要放了我?莫非大人是怕拿不住我,反而被我擒拿?”

  “汉庭,不必与丁大人逞口舌之利,丁大人看不到你的幕后主使,是不会说真话的。”

  不知何时,在后堂东南角的屋檐上,静静地坐了一个人。他几时来的,丁隆并不知道,但当他开口时,丁隆顿时捏紧了手中的剑柄,神色硬是比刚才泰然自若了许多。

  “是玉书吗?深夜造访为何不走正门而要翻墙?不管你是来找我喝茶喝酒,还是谈天对弈,都不该指使手下和我开这种玩笑吧?”

  殷玉书朗朗长笑,自屋檐上翩然落于地面,拱手说:“丁大人勿怪。玉书知道不该和您开这个玩笑。汉庭,你且退下吧,我还有事要和丁大人私谈。”

  那大汉应了一声,顺手撕下一脸的伪装虬髯,竟是殷玉书的心腹之一罗汉庭。认出此人时,丁隆瞳孔不禁紧缩了一下。

  罗汉庭退了下去,小院之中只剩下他们两人。

  殷玉书左手伸出,提看一个不大的酒壶,“丁大人,我带了一壶好酒,你我月下同饮如何?”

  丁隆盯看他看,只见他走到院中的石桌旁,轻车熟路地从石桌下方找到一双杯子,亲自斟满了两杯。

  将其中一杯酒端起,殷玉书说道:“第一杯,敬你我忘年之交。当年我学武练功之时,承蒙你几度提点,半师半友,父亲亦曾让我以你为楷模,做人做事力求胸怀坦荡。”

  他眉心堆皱,并没有去拿那杯酒。

  而殷玉书已经独自先干为敬,重新将自己的酒杯斟满,再度举起,“第二杯,敬你为国尽思,当年在沙场上亦是一名勇猛虎将。我知道你的后背至今还有铺野国人留下的刀疤和箭伤,光是我亲眼目睹,就不下五六处。以为将之道来说,你也堪称榜样。”语毕,他再次独自饮下第二杯。

  第三杯,他倒得很慢,举起的手也似有些沉重,注视着丁隆时,语调中难掩浓浓的伤感。

  “第三杯,不敬天地、不敬君主,亦不敬你我……这杯酒,不为叙旧,而为绝义——”

  “丁大人,无论你当年是何等了不起的人物,但今日的你实在令我唾弃。你勾结叛将周峰,以剿匪之名冒领公款中饱私囊,事发之后陷害忠良薛师通入狱,指使爪牙宋世杰为你出面严刑拷打,逼其招供……”

  “这还不算,你忌禅我殷家在朝廷中的地位,担心我的军功会对你兵部尚书之位构成威胁,便密令周峰及其手下在我与铺野国作战之时,扮作铺野士兵对我痛下杀手。”

  “暗杀失败之后,你发现我开始调查周峰之事,怕我查出你的种种罪行,便又想藉琬容之事陷害我一个窝藏逃犯的罪名,连皇上亲自到我家送药,也是你暗中怂恿,就为了在关键时刻,让许德亮当众揭发现容的真实身分。只是我却不知你为何要命人在琬容的床头偷放那封信,并陷害她企图谋害我娘?”

  丁隆只是静静听着,并不回应。

  殷玉书望着他,许久,忽然想通了,“你是怕万一皇上宽宏大量,不计较我收留琬容之事,而我又要替她出头查清薛家之案,于是干脆离间我们的感情,使得薛家案情再无翻身之日?”

  他不禁笑了,“玉书,你自幼就是个聪明绝顶的人,皇上时常称赞你是朝廷的栋梁,可你今日这番对我的连篇指控,实在让我伤心至极,不知道你道听途说了什么,竟然这样怀疑我?我与你们殷家可是十几年的交情,她薛琬容一介女子,最多与你认识不过一个月,你又何必如此袒护她?而且还是一个已经死了的人?”

  殷玉书听他这样说,忍不住低声叹道:“我原本还想,倘若你肯主动招供,我在皇上面前便能为你说情、保住你的性命,但你既然执迷不悟,我也只能秉公办理了。”他将袖中黄绞拿出一展,“丁隆,圣旨在此,我殷玉书奉旨查案,你可要老实回话。周峰叛逃之后,你与他是否还有联系?”

  丁隆看到那卷圣旨时,心中就慌了,知道若殷玉书真是奉旨查案,这就说明皇上已经默信了他的这番推理,更认可了他羁押自己的权利,自己等于陷入被动的局面。

  于是,他咬紧牙关,死不承认,“没有!”

  殷玉书神情冷然地继续问:“丁隆,你与宋世杰、许德亮是否暗通款曲,贪赃枉法?”

  “没有!”

  “丁隆,你是否为保自身,陷害无辜之人,连累薛家一门入狱获罪?连累薛夫人不幸自缢身亡?”

  “没有!”

  连篇质问,只换得丁隆永远的“没有”两字回应,殷玉书冷冷一笑。

  “你以为坚决否认就没事了吗?我坦白告诉你,夏传敏因为畏惧事迹败露、自身前途不保,已经先一步和我坦白了你们彼此勾结、他替你们联络周峰的事实。如今他人已秘密到天城,明白就会在刑部过堂做证。”

  “至于宋世杰,他平日用尽手段刑讯逼供他人,今日我一顿板子下去,他就耐不住疼痛先招了。看来这重刑伺候也是有些道理的。最后是许德亮,他今夜也会被捕入狱,你以为他又能挨得住多少板子?”

  他目光定定地盯着丁隆始终握剑的手,又说:“我知道你此时此刻一定心有不甘,我再给你最后一个机会——身为武将,亦有你的尊严,今日我们以剑决胜,你若能胜得了我,我便给你一晚逃命的机会,否则今夜我就将这一干人证物证一起交到刑部去,明日早朝,你该想想自己还有何颜面去见皇上?”

  令人窒息的沉默笼罩在周围,空气中仿佛杀气四溢。

  丁隆握紧剑柄的手背上青筋暴露,殷玉书黑眸沉定,严阵以待。

  一片云悄无声息地遮住了月光,漆黑的夜空下,丁隆缓缓开口了。

  “玉书,你向来做事大胆谨慎,但今日的决定却不怎么高明——给我一晚的时间逃命?若我真的逃了,你要如何和皇上交代?说你私自放走了重犯吗?”他仰天长叹,“功败垂成,这或许是天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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