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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么不给面子的举动让舅老爷本来就很勉强的脸顿时涨成了猪肝色。

  早在十年前,赫府衰败无人伸出援手时,这些姨娘们更是早把家中细软卷走殆尽,他娘亲带着年幼的他几度回娘家向亲舅舅求以援手,他不但不闻不问,还当众说他娘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与施府无关。

  他柔弱又无助的娘亲在伤心欲绝后,没几天便自缢随着父亲去了。

  那种乍然失去所有亲人的痛,他到现在都还记得,而他的世界也在瞬间轰然崩溃,再也无法修补。

  “不管你们来是要做什么的,赫府都没有你们能要、要得起的东西。”他不想跟这些人周旋。

  是他们先摒弃了他和他娘,如今再厚着脸皮请求要回来,天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香宓使了个眼色,方才随着赫韫一起进门,已经长成少年的小赫立刻上前。

  “小赫,送客!”

  “韫儿,你不能过河拆桥啊,我们可都是一家人……”

  “一家人?”他的声音让人觉得格外的发寒,他从来不是个情绪化的人,一向自制到近乎阴沉的地步,但这些人真的把他给惹毛了。

  这么阴恻恻的语气,让每个人都发了一脑门的冷汗。

  赫韫就连冷笑也教人赏心悦目,香宓却对那笑容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冷颤。

  自从她来到这个世界,和她相处时间最长的人就是他,她从没见过这样的他。

  娘子军和舅老爷见赫韫不念情谊,不禁个个脸色铁青,但是情势强过天,现在的赫韫已经不是以前年幼可欺的他了,若继续纠缠,相信只会让自己更难看而已。

  于是迫于无奈,舅老爷怒甩袖子领先走了,而其他人没了依靠,也只能气急败坏的忿忿离去。

  大厅一室清空。

  赫韫大步往内室走去,不小心碰到高几上面的黑松盆栽,香宓这才知道,他的内心也许并没有表面上表现出来的那么平静。

  “谁把人放进来的,自己去领罚!”已经是府内总管的晚冬严格的执行了府里的规矩。

  下人们全下去了。

  待无关的人都走得干净后,她才转向香宓,“香香小姐……”

  “让他静一静吧,你去厨房看看,挑几样他爱吃的菜做,顺便烫一壶酒窖里的屠苏酒。”

  “是。”

  半个时辰后,香宓踩着一地的繁红重锦,在老地方的太湖石边找到赫韫。

  只见他坐在草地上,木然的瞪着一弯小河,她也在他身边坐下,下巴搁在膝盖上,也瞪着河里圆润的小石还有自在优游的小鱼看,不找话说。

  半晌后,他开口,“早知道就不要赶着回来看你。”

  “你这么坏心,把我丢给一群恶狼,我要是被他们啃得尸骨无存看你怎么办?”肯说话了,表示应该没事了。

  “在我的印象里,你总是无所不能。”

  “无所不能的人怕你想不开,怕你把很多事情都闷在心里不跟我说;无所不能的人其实是什么都不能。”

  她一点都不想扮演这种角色,她只是一个很普通的女子,常常也有不能的时候。

  陷得越深越是不能,果然只要人在那样的位置,就没办法摆脱使命感,很多东西一旦背在身上,又岂能轻易放下,想罢手,好像已经没那么容易脱身了。

  “不,你在我心底……”

  他转过头,那双黑得过火的眼睛直看着她,话中断了,但是他的眼眸里倒映着她,就好像她是他的全世界。

  而这——是他的真心话。

  丫鬟腾云给她提来热水,又准备了沐浴用的木桶和换洗的衣物,接着想为她更衣。

  “我自己来吧。”能自己做的事,她不喜欢假他人之手,尤其是洗澡这种私密的事。

  “嘶!”

  腾云惊呼,“小姐,你又受伤了?”

  “嘘,别声张,只是几颗鸡蛋和不小心被无人驾驶的牛车给辗过脚背而已。”

  这不是第一次了,相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这个世界,并不是你想与世无争,别人就会放过你的。

  “这叫而已?”有好几个脚指甲都掀了开来,那惨状,腾云看了都替她感到痛。

  “叫你别嚷嚷,你还叫,去拿药来。”

  “小姐你千万别乱动,腾云马上去去就来!”

  “知道了。”晚冬忙得没空念她,却来了个腾云。

  脱了脏衣服,香宓踩上脚凳踏进浴桶里。

  在上药之前她总得先把染在身上的臭鸡蛋味道给洗掉,不过身体才浸到水,脚趾甲崩裂处碰到热水让她疼得倒抽了一口气,她皱眉想起身,却因为过于心急,又单着脚,在重心不稳的情况下,整个人噗通一声的栽进水里吃水去。

  香宓挣扎着想去抓水桶的边缘,却怎么也抓不到,水花四溅的时候,突地一双健壮的臂膀不意的往她胳肢窝下面撑了去,将她提了上来。

  她全身湿透又吃了好几口水,跟只落汤鸡没两样,好不容易呼吸到空气,用力的抹去黏在脸上的头发跟水渍后,她这才惊慌的张开眼。

  只见一张放大的美人脸跟她面对面、眼对眼、鼻对鼻,就只差没嘴对嘴了。

  香宓感觉自己脸颊在发烫。

  “你怎么会在这?”她好不容易才找回声音问。他不是出府去了?说是六部的大官员设宴在凤凰楼,半个月前就投来帖子,一早还让人抬轿子来请人。

  他的眼光往下……慢慢转深,变沉了。

  嗄!香宓慢半拍的回过神来,心跳得跟击战鼓没两样,她慌得想遮掩自己走光的身子,又想去捂他的眼睛,“别看、别看……”

  早就来不及了好不好。

  那眸依旧一片炽热得黯沉,手臂却越发收紧,在他后面进来的腾云见状,赶紧把挂在屏风上的大巾子拿来盖住她,却得到赫韫不冷不热的一瞥。

  她抖了抖身子,这主子从来没有大声骂过他们这些下人,也不曾主动跟谁讲过话,那剔透如琉璃的眸子总是有着疏离感,那是一种跟谁也不亲、跟谁都不相往来的冷淡。

  能让主子放在心上的,只有香小姐了。

  那巾子……她会不会太多此一举了?

  “小的该死!”她差点要跪下去了。

  “不关她的事,你不要凶她啦。”香宓被抱往大床,赫韫不再用视线凌迟可怜的腾云。

  把香宓放在床上后,赫韫看也不看丫鬟一眼,他用丝被盖住香宓半个身子,无可避免的看见了她那惨不忍睹的脚指头。

  她见状,顺势把被子拉高到颈子,只露出一张脸来。

  他在床沿坐下,又冷冷的扫过腾云一眼,这次带着令人冷到骨子里的怒意。

  腾云一个激灵,赶紧把方才去拿来的药膏取过来。

  都怪她不好,想说趁小姐沐浴的时候赶紧去拿药膏和干净的布,哪知道路上碰到主子,才会引发这后面一连串的事情。

  “出去。”赫韫打开药膏的瓷盖,用瓷勺挑出琥珀色的膏药,仔细轻柔的为香宓上药。

  腾云紧张到同手同脚的走出房门,直到门关上才感觉自己捡回了一条小命。

  “这是怎么回事?你不只伤过这次?”他的声音原来清润好听,这会儿却深沉得宛如暴风雨前的大海。

  “你怎么知道?腾云这吃里扒外的丫头,到底谁是主子,居然敢打我的小报告!”都叮嘱过她不许声张了,这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别气、别气,气了中人计。

  “为什么都不说?”他并不打算就这样放过她。看见她这模样,他的心像在热油里滚了一圈。

  “人生常有意外,这都是小事。”她扯出看似不甚在意,但依然有点感伤的大度微笑。

  用干净的白巾缠好她的脚,他转过头不吭气。

  “赫韫?”拉他衣袖没用,看来有人赌气了。“韫儿?”

  “不许这样叫我!”

  居然吼她,长大的孩子变得不可爱了。

  香宓没见过这种完全没有温度的赫韫,看着他那板起来的侧脸,她心里不由得紧了紧,“赫——韫。”她拉他手臂,然后抱住,声音撒娇。

  “你什么都不说,是认为我保护不了你吗?”他的声音有点软化,但气愤还在。

  “人家装货的木箱子会掉下来是因为我去碰到的;差点被奔跑中的马踢到,对方也郑重道歉了;会被热水泼到……你也知道我一向粗心大意,而且这些意外都是不小心造成的……你眼睛别瞪得那么大,我下次一定小心、非常小心,出门先看天气,过马路一定看有没有左右来车,不该碰的东西一定离它远远的。”扳起指头算啊算的,其实有一些她也不大记得了,这么一想,她带衰的频率似乎还挺高的。

  “加上这回被牛车辗过是吗?”

  她微张着粉嫩唇瓣,语塞了。她好像做了什么适得其反的事情了,怎么他的声音和表情都阴恻恻的?

  “要我安心也不是不可能,从明日开始你就把小赫带在身边吧。”

  “小赫是你的长随。”

  “再加上晚冬。”

  “你是想让府里放空城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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