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微微蹙眉。“敢问陛下召见微臣,究竟有何赐教?”
敢问?赐教?假对她说话,何时变得如此客气有礼了?这般疏离,是刻意惹恼她的吗?
真雅暗暗咬牙,许久,从怀里取出一团绣帕包的东西,递给他。
“这什么?”他狐疑地接过,打开,里头竟是一颗颗晶莹剔透的糖球,颜色形状各不相同,每颗都精致可爱。
“这是来自西域的商团进贡的。”她解释。“听说每个口味都不同,有很多口味是希林没有的,卿尝尝看。”
他不说话,眯眸瞪着她,眼神深邃,难以捉摸。
“怎么了?卿不喜欢吗?”
“陛下至今……还拿我当个孩子吗?”
“什么?”她愣了愣。
“微臣不是黄口小儿,无须陛下以糖球来收买。”他冷冽道,将这包糖球退还给她。
他不要?御赐的东西他竟敢退回?而且还是她特意为他留下的,她以为他会很高兴。
真雅感觉心口似被划了一刀,隐隐地痛着。“你……变了。”
能不变吗?无名自嘲地一哂,挑衅似地瞪着眼前这高高在上的女王。“陛下不是说了吗?微臣年纪够大了,该是成家的时候了,既然已是个成年男子,又怎能跟孩子一样向陛下讨糖吃?”
所以,是跟她在赌气了。
真雅无奈,强抑胸海起伏的波涛。“那么,卿果真想成婚了吗?”
“陛下不是说要赐婚予我吗?”他反击。
“卿……有对象了吗?是刚才那位与你说话的姑娘吗?”
“你说可儿?”
果然是她,王可儿。真雅一震,无言地瞪着面前脸色冷凝的男子。
他像是打算跟她作对到底似的,淡淡回应。“她确实是个心思剔透的姑娘,活泼慧黠,又博学多才。”
从没想过会从他嘴里听到对别的女人的称赞。
真雅心韵纷乱。“朕没想到你们已经熟识到能直呼她的闺名了。”
“是见过几次,我陪她赏过花,也一起打过马球,以女子来说,她的球技相当不错。”
能文能武的女孩,的确很适合他,也难怪他会对她另眼相待。
真雅想起方才远远见到的笑容,她不得不承认自己仍介意着,那究竟是何种意味的笑?
“卿……喜欢她吗?”
他耸耸肩。“不讨厌。”
那么,是心动了吗?
“朕将可儿姑娘许给卿家如何?”她试探地问。
他闻言一凛,凌锐的目光急速阴暗,眉角,隐约抽动。
“卿对可儿姑娘如此盛赞,想必也认为她是足以匹配的佳偶吧?”她继续试探。
他冷冷一撇嘴角。“她是配得上我,但我恐怕不适合她。”
“为什么?”
“她不够听话。”
“不够听话?”
“我喜欢贤慧的女人,我说一,她便不敢说二,要她往东,她绝不会往西。我就要这么个善解人意又乖巧听话的女子,陛下能找来给我吗?”
这话,是在讽刺她吗?因为她是女王,这辈子,只能是她高高在上,只能是他遵照她的旨意,而她不可能对任何男人服从。
她看着他,心更痛了,低哑的嗓音宛若叹息。“你不会喜欢一个只懂得唯唯诺诺的女人,无名。”
他震住,遭她说中了心事,一时颇感狼狈,回话的语锋更尖锐了。“陛下说对了,臣不喜欢太乖巧顺从的女人,臣更不乐意自己的终身大事是由别人来指派,我的伴侣,我自会追求,不劳陛下费心。”
语落,他赫然转身。
“你去哪里?”她忍不住扬声问。
“去追求我将来的伴侣!”他拂袖,负气地撂话。
她怔愕,无言以对,只能眼睁睁地看他走向王可儿,惆怅的心绪霎时溢满于胸臆,紧得她几乎不能呼吸。
正怅惘时,她的贴身侍女前来传话──
“陛下,兵部令曹大人请求晋见。”
◎◎◎
“曹卿有何事禀报?”
在曹承熙的要求之下,真雅屏退众人,与他私密对话,而她没想到,他开口的第一句便是质问。
“方才陛下就是在这儿与兰台令独处吗?”曹承熙绷着脸,语气迁露出不满。
真雅讶然挑眉。曹承熙脾性虽不如其兄内敛冷静,但对于君臣之间的分际,向来是严守以礼的,难得会这般冲动地说话。
但今日,他彷佛失去了所有的自持,冲口而出。“陛下不觉得自己对无名太过偏袒了吗?”
“承熙!”她厉声唤他,意在警告。
他怔了怔,似乎也觉得自己过于激动了,深吸口气,极力压抑翻腾的情绪。
“近来亲兰台一派的势力越发壮大了,微臣不信陛下毫无所感。户部就不提了,刑部跟兰台也早连成一气,朝廷的司法大权等于都落在无名手里了,如今听说连吏部选拔官员,都会请教他的意见,陛下您说,难道这情形还不算严重吗?”
真雅不语,清泠水眸静静地凝视他片刻,方才淡淡扬嗓。“所以曹卿的意思是朕应该听从曹相国之建言,与某个人联姻,好让朝廷各方势力能够继续维持均衡?”
她这话,明显蕴着讽刺意味,曹承熙一窒,再也忍不住满腔怒意。
“微臣的意思是叛乱,陛下!”
真雅一凛。叛乱?
“这是兵部昨天深夜得到的情报,请陛下参阅。”曹承熙恭敬地递上奏折。
真雅接过,一纸奏书写得密密麻麻,才刚读了两行,两道英眉便蹙拢,奏书上写着近日兰台动向奇诡,与王城禁军统领往来密切,结合数位朝中大臣,似是密谋发动政变。
读罢奏折,真雅面色凛然,望向曹承熙。“此事确定属实吗?”
他点头。“是从兰台泄出的消息。”
“你的意思是兵部于兰台内部埋伏了眼线?”她语锋凌厉。
第18章
他怔了怔,蓦地警醒这等于是暗示大臣之间各自埋伏探子,有私相斗争之嫌,连忙澄清。
“陛下误会了,这是……有人主动向兵部密报。”
“是吗?”真雅微哂。“为何是兵部?”淡淡一句,却是犀利无比。
曹承熙脊涯寒栗,鬓边微冒冷汗。
“为何不是来向朕密报,也不向别的朝廷长官密报,偏偏把情报给了兵部?”
“陛下……莫非您是怀疑微臣造假?”
真雅沉默,深刻地凝视曹承熙仓皇的面容,以及神情间掩不住的屈辱与受伤,她看得出来,他没说谎。
“曹卿为人端方刚毅,当不至如此。”她微笑评论,算是表明对曹承熙的信任。
他这才松一口气。
只是这事有玄机。真雅细细思量。
兰台既负责监察官员,其内外情报网之绵密,必非外人所能轻易破解,何况这种极机密的消息,怎可能无端走漏?
这所谓谋反叛逆的情报,十有八九是有人刻意编造,说不定便是兰台内部故意放出来的消息。
问题是,是谁放出来的?有何用意?
“或许是有心人存心陷害于他──”她话语未落,曹承熙便急着反驳。
“陛下,您这根本是有意为无名摆脱嫌疑!”
她悚然一震,望向一脸不平的曹承熙,他眼里有怨有恼,更有对她这个女王的不信与失望。
承熙对她……失望?
真雅震撼了,看着曹承熙变幻不定的墨瞳,她却觉得自己看见的是另一双眼。
曹承佑的眼。
九泉之下的他,也在指责着她吗?指责她因私害公。
她是否在下意识里,为无名寻找脱罪的可能?因为她不愿相信他有罪,不信他会背叛自己,所以才怀疑这情报的真实性。
身为王者,该当永远对臣下抱持怀疑之心。
无名曾对她如是说。
一个明君,即便在信任当中,亦不忘心存一丝怀疑,无论何时,都不能被私情蒙蔽双眼。
而她如今,是否便是教私情蒙了眼?
一念及此,真雅不禁颤栗。身为一国之君,她应当一视同仁,没有人能是特别的。
没有人……
一道冷风忽地卷来,挑起真雅衣袂飘飘,她怅然凝立,芳心彷佛也遭强风吹袭,七零八落,摇摇欲坠。
◎◎◎
“什么?!说我密谋政变?”
听闻心腹密探的报告,无名脸色乍变。”到底怎么回事?快说!”
“是,听说是这样的,昨日深夜,兵部令曹大人接获匿名密报,说是大人与王城禁军统领近日往来密集,且与朝中大臣横向连结,有阴谋政变之嫌。”
说他阴谋政变?
无名凛眉,眸光明灭不定。“消息是从哪里传出来的?”
“据说就是兰台内部的人密告的。”
“是兰台流出的消息?”
无名阴沉地寻思,不一会儿,便约略猜着因果缘由。八成是那些亲近他的大臣自作主张做的好事,而他师父恐怕便是发起的主谋。
刻意向曹承熙密告他有意叛变,除了要兵部对他设防以外,也想推动曹承熙于女王面前参他一本,如此朝中便会风声鹤唳,只要真雅对他起了疑心,他为求自保,就算不想作乱也得乱了。
这些人,究竟想逼他到何等地步?
愈想愈恼,无名蓦地握拳拍案,轰然声响把那一向冷静的密探都吓得心脏跳漏几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