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挑得很明了,曹承熙还想说些什么,但曹仪阻止他,拉着儿子退下。
“爹!为何不让我说?”曹承熙抗议。
“还能说什么吗?”曹仪皱眉,粗声驳斥。“你看不出来吗?公主已然是铁了心了!”
“可是──”
“她是王。”
“什么?”曹承熙一愣。
“她会是个伟大的女王。”曹仪低语,捻须微笑,神情带着赞赏与向往。”她自有所坚持与原则,绝不轻易屈服,即便想要王位,也不会为了称王,许人不该许的东西,交换利益──她会是个很好的王,她有那样的资质。”
曹承熙怔怔地听着父亲感叹。
“承熙,认了吧!”曹仪谆谆劝诫儿子。“这样的女人,不会委身于任何一个男人的,她心胸怀抱的是整个国家,是天下苍生。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要他死心吗?多年的相思,满腔的爱慕,要如何潇洒地放下?
曹承熙惆怅地寻思,扬首,目光投向遥远的天际。
◎◎◎
“是吗?真雅拒绝了?”迷蒙的月色下,开阳伫立于东宫花园池畔,聆听心腹属下的报告。
赫密带来的这个消息令他有些意外,他默然深思,手上习惯把玩着一管翠玉横笛,这是当年同父异母的兄长德宣太子临死前送给他的,最后的礼物。
“是,听说她不但拒绝了曹氏父子联姻的提议,后来又召集了所有跟随她的亲信,公开做了一番宣示,她说,有朝一日若是成王,她将终生不婚。”
“终生……不婚吗?”开阳咀嚼着王妹此番宣言的深意,忽地笑了。“不愧是真雅,不愧是她。”
赫密观察主上的神情,颇感不解。“看来殿下对真雅公主的决定似是感到佩服?”
“不错,我是佩服。”
“为什么?公主拒绝与曹家联姻,岂不等于将曹家半边势力拱手奉送给您?她应当知晓,曹家另有一群耆者力促与主君您以婚姻结盟。”
“真雅不在乎。”开阳淡淡扬嗓,剖析王妹的心境。“她着眼的不是现在,而是将来,一旦答应与曹承熙成婚,将来她即便登上王位,王位也未必坐得安稳,因为倒向她夫君的势力反而会对王权造成威胁,曹承熙很可能会成为第二个希蕊王后。”
“也就是说,她若想成婚,夫君绝不能是朝中任事之人?”赫密有所领悟。
开阳颔首,补充说明。“除非她愿意委身下嫁给一个无所事事的男人,但大好男儿,怎可能不想成就一番自己的事业?真雅怕也看不上那种一无所成的男人。”
“所以干脆说自己不婚了?”
“重要的是她也不愿因此受胁迫,她仍是坚持一贯的原则,不肯拿自己的婚姻作为交换政治利益的筹码。”
“原来如此。”赫密懂了,但他想想,还是摇头。“不过公主如此作为,在属下看来不甚聪明,若是因此失去曹家相挺于她的势力,她也无法坐上王位啊!那又如何能论及成王以后的政局形势?”
“你的意思是,不管如何,先设法夺取王位再说?”
“难道不该如此吗?”
开阳微哂。“就此点看来,没错,真雅此举确实不甚圆融,不知变通。”
“但是殿下依然感到佩服?”赫密听出主君的弦外之音。
“倒不是佩服。”
是羡慕。他羡慕真雅能坚守原则,而他,却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保不住。
开阳寻思,唇畔依然噙着笑,那笑锐利不减,谁也看不见那密密藏在笑意后的伤痛。
他的心门,牢牢地锁着。
“真雅既然放弃与曹家联姻,那么就是我们分裂曹家势力的时候了,务必要令曹家另一派的耆老确确实实地倒向我们──去告诉他们,我同意迎娶曹雪蓝。”
“是。”赫密欣慰地领命,很高兴主君终于做了该做的决断。
太子妃死后,他和师妹月缇都很担心太子会一蹶不振,不料他行事反倒更加俐落明快,彷佛不曾痛失爱妻。
“我父王那边可有异状?”开阳询问。
“目前倒没什么动静。”赫密报告。”殿下日日亲自侍奉汤药,看来陛下对您的孝心很是感动,王后娘娘三番两次请求与陛下会面,他都不肯宣见。”
“但他见过德芬与真雅吧?”
“是,两位公主都曾私下召见过,但都只见过一次而已。”
“一次就够了。”开阳把弄着横笛,若有所思。“只须见过一次,便能让我父王决定是否要废黜我。”
“废黜?”赫密大惊。”殿下怎会这么想?陛下明明──”
“你以为他天天让我侍奉汤药,便是信任我吗?”开阳冷笑。“我父王早就怀疑我了。”
“陛下……怀疑您?”赫密犹豫,表面看来不似如此啊!
“怎么可能不怀疑?”开阳自嘲。“我在他寿宴那夜发动政变,又有人在他酒水里下药,虽然他不相信王后的说法,不认为是采荷所为,可不表示他认为那事与我无关,毕竟我发动政变的时机太巧了。”
“可您政变的对象,是王后,并非陛下……”
“他哪能确认我究竟是针对谁呢?或许真是我等不及想坐上王位,意欲提前除掉他这个父王也说不定。”
“可是……”赫密又糊涂了。”若是陛下不信任您,又怎会让您日日亲侍汤药?这不是很危险吗?”
“不让我接近,会更危险。”开阳慢条斯理地分析,黑眸迸出凌锐的冷光,如夜色里一头藏匿的猛兽。“不如装作信任我,远离王后,松懈我的心防,我反而不至于轻举妄动,他也能暂且保住性命。”
赫密茫然,他这个主子的城府深,他知道,但那个年迈昏庸的靖平王也有此等敏锐心机吗?
开阳看出属下的迟疑,笑笑。“莫要小瞧我父王,当年他能于残酷的政争中苟活,坐上王位,也不是全靠运气。”
“是。”赫密定定神。”那依主君所见,陛下接下来会如何做呢?”
“这个嘛。”开阳勾唇,似笑非笑。“我想,他会先召开圆桌会议吧!”
第5章
“是王后亲自交给你的密函?”
幽静的寝殿内,靖平王让一干服侍的宫女护卫远远地站着,床前放下帘幔,与年老的御医低声对谈。
老御医趁着诊断之便,适才偷偷递给靖平王一封密函,信笺用蜡密密封印。
“嗯,密函确是娘娘亲自交给微臣。”
“她说了什么?”
“倒没说什么,只交代我务必要将这封信确实交到陛下手上。”
“知道了,你退下吧。”
“是,微臣告退。”
老御医走后,靖平王躲在帘幔内,悄悄拆信细阅。正如他所料,王后洋洋洒洒写了一大篇,指控寿宴当夜太子密谋政变,并且藉由太子妃亲手料理的饺子宴对他下药,事后为了湮灭人证,又安排一场大火,除去采荷。
王后于信上指证历历,彷佛真有其事,靖平王看着,薄唇一勾,微微冷笑。
他不是笨蛋,对寿宴当天发生的一切,他心里也自有斟酌,对那个表面事亲至孝的太子当然也有所怀疑。
只不过他不相信太子,并不表示他便会被王后所惑,他很清楚她想藉由扶持真雅,为自己的私生子无名打下一片江山。
若是他轻易废了开阳,岂不如她所愿了?
何况现下太子的声势如日中天,能是他说废就废的吗?弄不好反倒搭上自己一条老命。
这两只狐狸,对他的王位虎视眈眈,他若是偏向任何一方,那才是傻了。
得想想办法改变这形势才行。
问题是,该如何改变呢?
靖平王皱眉沉思。若是开阳与真雅,都不足以信任,也不能够托付王位,那么,只有德芬了。
他的三名子女,如今只剩德芬稍稍令他安心,这些年来她以天女身分主导国家祭祀,其星象预言也颇令朝中大臣与民间百姓信服。
况且,之前她还曾在一场祭典上亲自接下种诏──
若达天命,国运难继。
德行芬芳,流传百世。
至今他仍深深记得神诏内容,虽说那于天灯上浮现字样的神诏,其真实性令他颇有疑虑,但当时围观的王城百姓们都看到了,也都深信天女将是未来承继希林王位的最佳人选。
若是他能妥当做些安排,再度挑起舆论……
一念及此,靖平王眯起老眼,微一用劲,将手中的纸揉成一团。
◎◎◎
连续数日,王都之内均现异象。
先是不知何人,于大街小巷张贴布告,将数年前天女德芬于一场祭典上接下的神诏内容清清楚楚地写下。
而且,是以鲜血一笔一划写就的,血淋淋的字迹教人看了不禁毛骨悚然。
接着一连串事情发生,农舍的鸡鸭家禽遭到斩首,猪牛等家畜亦不知染上何病,一夕暴毙,夜晚,在王宫方向处的天际出现一群来历不明的光鸟,羽翼燃着犹如鬼火的青焰。
百姓们都吓呆了,流言蜚语不断,有人说,这是靖平王违背了上天的旨意,立开阳为太子,才惹来种之震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