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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直以来,她总被一个问题困惑着——他到底是人、是妖、还是仙?若说他是人,他能驱使妖族、抵档住她的法术,并非常人,若说他是妖,他从骨子里透出的仙风道骨难道全是伪装?这也不像。而若说他是仙,为什么他又要与妖精为伍?

  凤疏桐叫她上车,却没打算搭理她,一路上并不主动开口,对于她之前的那个问题,他也没有回答。

  她以为他自视清高,不屑和她说话,于是不好再继续问下去。

  她平生最恨故弄玄虚又骄傲孤僻的人,偏偏他两样都有,可经过昨晚之后,她很难再讨厌他了。

  况且她也不懂,先前两人明明针锋相对,昨晚他又为何要两次出手救她?仅是因为上天有好生之德吗?还是因为……她心中隐隐有了丝期待,却不敢再去深思。

  马车一直驶出城,直到凤疏桐打开车门走出去,尹清露才发现这轴马车自始至终都没有车夫在驾马。

  她看着他走到一株最高大的榕树旁,在树上的某处敲了几下,忽然间,夺魂铃激烈地响了起来,她立刻意识到即将有妖现身。

  同一时刻,一团绿色的雾气从树身上分身而出,一位白发苍苍的绿衣婆婆恭敬地持杖行礼,「大人传召,小的特来聆讯。」

  凤疏桐负手而立问「前日你们是不是和灵猎一族发生了冲突?人家现在把状告到我那里,你做何解释?」

  绿衣婆婆躬身回道:「禀告大人,其实是灵猫一族动手在先,所以才引发了门下混战。」

  「我不管谁先动手,我只问这片地盘到底是谁的?」

  她犹豫了一下,才回答,「不敢欺瞒大人。这里原是灵猫一族的地盘,但自从他们去年得罪了妖王后,妖王就不许他们再圈地了——」

  「那蛇族的这番举动算不算趁火打劫?」凤疏桐打断了她的话。「若是让先礼知道了,该如何想你们这些晚辈?」他眉心一凛,沉声警告,「限你们一日之内,搬离此处,否则无论妖王还是我,都会给你们尝尝苦头。你若是不怕,就尽管放任底下人我行我素,看看结果到底如何。」

  绿衣婆婆吓得将身子几乎弯趴到地上去,「是,小的知道了,今日就搬走。有劳大人出面调停,蛇族一门给大人添了不少麻烦,请大人恕罪。」她在袖子中摸了半天,摸出一把扇子,「这柄宝扇,请大人笑纳。」

  他看都没看扇子一眼,拂袖转身,上了马车。

  马车又开始缓缓移动,车内,尹清露神情古怪地看着凤疏桐。

  「又想问什么?」他终于先开口,语调依旧冰冷淡漠。

  她一笑,「我本来以为你是妖王,现在看来又不是。」听他提到妖王的那一刻,她反而松了口气。还好他不是妖王,距离她莫名其妙的担心远了许多。

  可不是妖王的他,在妖界地位也如此举足轻重,他到底是谁?这个谜仍是未解。

  「看你这样子,似是怕我做咬天王。」他看透她的心思,哼了一声,「我若做了妖王,你杀了我就更是为民除大害了。这猎妖师门内,谁还敌得过你的功劳?」

  「杀你可没那么容易。」她忽然朝他做了个鬼脸,「再说,在我不确定你的身分之前,我不会轻举妄动。」

  他望着她的笑脸,突地问道:「为什么要学猎妖!」

  尹清露脸上笑容一凝,垂下眼捷,咬着嘴唇,半晌才开口,「我说了……你也许会笑。」

  「说不说在你,笑不笑在我。」

  她的嘴唇张了又阅,不知下了多大的决心才讲出埋在心鹰很久的回忆——「我以前一点也不讨厌妖,真的。我家原本还算富庶,爹娘做小本生意,勉一家瓷器店,我也算是个养尊处优的大小姐。我家院子里种了许多花,其中一株玉兰我最喜欢。那玉兰很奇怪,别的花都分时令,只有它四季娇艳,儿时我因为家中只有我一个独女没有同龄的玩伴很寂寞,于是总躲在小院的一角对那株玉兰花唠唠叨叨。我时时浇水、日夜呵护,怕它有一天不再开,我就连这唯一的玩伴也没了。

  「某一天,爹突然生了重病,家中所有积蓄都拿出来给他治病,依然没治好,迫不得已,娘只好把祖产留下的铺子和房子都卖了。搬出小院的那一天,我哭着想把那株玉兰花移栽到盆里带走,但买房的人说他看中的就是这株神奇的玉兰,因此才出高价,如果没有它,房子他不要了。」

  「娘把我强行从家里带走,那天晚上我们栖身在一个我从来想不到的破旧房子中,到了晚上,有个白衣姑娘从门外走入,说是我的朋友,叫阿兰。你说奇怪不奇怪?我那年才六岁,可一眼就认出这是我精心照顾的那株玉兰花。阿兰说,为了感谢我这几年的照顾,会选给我一株新的玉兰,这株玉兰能让我们全家逢凶化吉、遇难呈祥,说着就变出一盆玉兰花给我。」

  「我欣喜若狂地将那株玉兰放到窗台上,每天每夜都对着它祈祷爹的病能早点好起来,但不仅爹的病越来越重,连我都变得身体虚弱,让娘几乎累垮了。走投无路时,有位道长路过我家,说家中有妖气,妖气就是拖累全家生病的祸根。娘请道士捉妖,道士一下就指出窗台上的玉兰是妖精籍以吸取人.身精血的罪魁祸首,只可惜他来晚一步,爹已病入膏盲、无药可治,而我侥幸保住一命。」

  「事后我气不过,想去找那个玉兰花妖讲道理,但老宅已经进不去了,她又不肯现身,我也没办法。有一天,我在街上竟然看到她穿了一身新衣服,高兴地在一问茶楼里喝茶,和普通人一样,我便跑进去问她为什么要害我?怎知,她却笑我说:「你知道人的性命为什么会比妖短吗?固为若没有你们这群人类渺小贱命的供养和村托,又怎能显出我们的干秋万代是何等伟大?」

  「不仅如此。我后来才知道那个买下我家宅子的人,根本和那花妖是一伙的。他们付给我娘的钱后来有一半变成了残花败叶,根本不能用。我娘还因此被粮店的老板和伙计打出来,说她是妖精,差点用刀砍了她……你说,这世间谁能这么颠倒黑白?谁会这么忘恩负义?除了妖,有哪个人,有这么黑的心肠?」

  她原本是小声低语,说到最后已激动得双手颤抖,不能自己。再扬起头时,她大大的眼里已经满是泪水。

  「我知道世间亦有杀不尽的贪官污吏和作奸犯科之徒,但是妖与人的不同在于他们自情法术为非作歹,不但图财还要素命。人在他们面前的确显得渺小,束手无策,所以我绝不能再让他们有更多害人的机会。那位救了我的道长,就是我后来的师父,我学成后杀的第一只妖,就是那个玉兰花精。为了杀她,我追击八百里、风餐露宿一个月,最终才把她收进我的收妖瓶中。」

  一直静静聆听的凤疏桐这时才问道:「那对候,你觉得开心吗?」

  「总算是为爹报了仇,当然开心。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那天我也哭了一场。」她自嘲地一笑。「从此我就和妖势不两立了。」

  望着她双眸中分明水光闪烁,却是倔傲地咧着嘴角不让泪珠坠下,他忽地心一紧,真不知是该笑她还是赞她。

  默然许久后,他方才斟的着说:「你恨妖有你的道理,我不能说你报仇不对,只是没必要让它成为你的心结,自此对所有妖精都恨不得折杀。况且,你杀妖的对候不但不能得到愉快,反而因此一次又一次想起从前,对你来说只是成了负担,不是吗?」

  她一征,他说的话戳中了她心头的隐痛。她以前从不许自己去深想,今日被他骤然揭开伤口,奇怪的是,胸口传来的疼痛竞没有她想的那样撕心裂肺。

  愣了好一阵,她叹气道:「反正你总是替妖说话。就算你不是妖,身上妖精的血脉也不会让你公平。」「你就做到公平了?」

  他懒得与她口舌之争,靠着车厢闭上眼,像是要睡了。

  「凤疏桐……」她唤着他的名字,「我已经把我心中的秘密告诉你了,你就不能说说你的?」

  「你想说是你的事,我不想说是我的事。」

  又来这招!她趁他闭眼虚空朝他挥了一掌,真动手打不过他,就只能这样出气了。

  没想到他却出声,「你不觉得你在玩小孩子把戏吗?」

  她哼了一声,「你的天眼已开?」什么都瞒不过吗?

  「不是我开了天眼,是你的掌风太明显。」话声才落,他突然睁眼,件然按住她的胳膊。

  车厢狭小,他这样毫无预警地欺身而里,让她全无防备,一口气堵在胸口几乎噎住。

  「干、干什么?」她心跳得几乎要从嘴里赌出来,还不习惯这么近距离看到他光洁的下巴,现在只要她稍微一动,额头就会撞到他的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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