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这次回程,第一段飞行由罗马抵达阿布达比尚无大碍,但在阿布达比停留三天后将返回台北的第二段飞行,才上机不久他再度感到头痛欲裂,不敢冒险继续驾驶,只好将后半段驾驶权交由副机长主控,他则改坐到副机长位置。
这次的状况令他忍不住担心,毕竟他一个人的精神状态可是攸关数百条人命,不能有一丝差池。
上次体检他并无任何问题,而过去偶尔头痛毛病亦不曾影响他的飞行工作,回想起来,他其实很久没头痛了,近来却发作得太过频繁。
他决定明天去找好友夏士凯先做个详细检查,再向航空公司报告自己的身体状况。
休息片刻后,他起身将登机箱拖往卧房,卸下制服与领带束缚,转往厨房打算泡杯黑咖啡。
此时他忽然想起妻子的叮咛,说头痛时改喝迷迭香茶可舒缓症状,或饮用薰衣草茶亦可安神,他于是放下咖啡豆转向阳台,推开落地窗玻璃,阳台空荡荡,没有半盆盆栽踪影。
他这才想起自己出国前,将十数盆香料盆栽托给大楼管理员暂放在中庭花圃,请负责中庭园艺的欧巴桑代为照料几日,只因他上次不过出门五日,一回来就惊见几株香料植物已快枯萎,急得他花了数天施肥灌溉才勉强救回。
他对园艺从没兴趣,但一想到那是妻子细心栽种的,且各种香料也曾被拿来当他们餐桌上的美食佐料无数回,他便不由自主珍惜重视,无法任它们自生自灭。
此刻的他并非那么想喝花草茶,寄放的盆栽其实明天早上再去取回便行,可不知为何,他竟急于看看那些盆栽是否安然无恙。
他拿着手电筒匆匆离开家门,搭电梯下楼,直接前往中庭。
中庭花园空间不小,规划出的花圃有好几处,现在是半夜三点,只有几盏晕黄的庭园灯映照着中庭的磁砖路面。
他以手电筒照射各处花圃,仔仔细细找寻自己所认得的小盆栽。
终于在鲤鱼池旁的花圃看见属于他的十数盆香料盆栽被整齐排列在角落。
他一一照亮每盆盆栽,看见绿意盎然的叶片、嗅闻到各种香料的自然芳香,他顿觉心情舒坦,头痛似乎也减缓大半。
他在三更半夜独自将盆栽全数搬回住处,心急地忘了该找大提袋装运,直到来回走了三趟、干净衬衫沾满泥土,才完成搬移工作。
他无法解释自己行为失常的原因,感觉几近疯狂也有点可笑,但他不介意,看见再度全数摆回阳台的香料盆栽,他心情大好。
他摘下一把薰衣草,前往厨房迳自泡壶薰衣草茶饮用,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他这些时日所累积的窒闷烦躁情绪真的逐渐松缓,连紧绷的脑神经也不再作怪。
他闭上眼,靠坐沙发,不知不觉进入梦乡。
第6章(2)
「芊芊,你寄来的那份修改草稿还是不OK,我必须再次退你的稿。」黄大雄打电话给人在高雄的黄芊芊,不禁担心她近来创作失常的情况愈来愈严重。
「还是不行吗?没关系,我再改改看。」黄芊芊听到坏消息,仍努力要振作精神。
「芊芊,你是不是发生什么事?可以说出来我们一起讨论解决问题。」黄大雄关心的问道。
过去她的创作一直很温馨,故事活泼又带正面思维,构图色彩丰富,充满春天气息、夏天活力,可现在却充盈着灰沉的氛围,完全变了风格。
电话那头的黄芊芊一阵沉默,不知如何向编辑坦承自己的困境,以前她偶尔遇到退稿状况,通常只要修改一下便能过关,这次却连草图都一再不合格,连先前画的几张彩稿也因用色问题需做修改。
「我也不是说你真的退步,只是我们的读者群是小朋友,你若想转变风格或故事形态,可能就要考虑往成人绘本发展了,你有那个打算吗?」黄大雄直言。她创作构图仍有一定水准,只是与市场诉求不符,若她想转变创作领域,出版社也会安排另外的发展空间。
「我只想画儿童绘本。」她从没想过转型。「可是我现在……现在想不出明亮温暖的故事……」她咬着唇瓣,心里一股酸楚,忍不住眼眶湿濡。
她知道自己最近创作不对劲,思绪一再被灰暗悲伤所牵引,不自觉便想写悲剧,也只调得出阴郁的色彩。
「我……其实跟我老公冷战半个多月了,现在画不出快乐的故事。」她终于忍不住坦白。「对不起,暑假书展我可不可以放弃?我应该赶不出来了……」她一直努力要抛下忧伤尽力创作,结果却是一再被退,她不得不承认自己的极限到了,做出放弃的消极决定。
原以为回来几日丈夫便会打电话给她,不料他完全不闻不问,她不敢主动联络,连她父母也开始担心,只是两老见她情绪低落,也不敢赶她回台北。
她知道母亲曾打过两次电话到台北,但也许他正好出国,家里电话没人接听。
「芊芊,我是不知道你们出了什么问题,这种家务事我也不好过问,只是不能轻言放弃创作,那不是你一直以来的梦想吗?心情难过、情绪低落时更不能放下创作,否则你只会给自己更多时间胡思乱想,掉进更深、更黑暗的漩涡里。」
「一个人想不出快乐的故事,我们就一起想,编辑部的人也能一起出主意,我们就你现在的故事重新讨论好吗?」黄大雄苦口婆心地安慰、劝导。
这一日,黄芊芊跟编辑谈了数小时电话,她不像过去那般口沫横飞、欢乐的讨论故意剧情,只是沉默听着编辑的一再劝导,让自己打消放弃的念头,重新拾回工作的热情和动力。
黄芊芊想念丈夫身上的味道,无法看到他的人让她感到不安,也许闻到他身上的气味,她就可以心安一些。
她出门前往百货公司找寻他惯用的香水,只是忘了香水品牌的她,只能凭着记忆里的味道在专柜前逐一试闻。
她找了两三家百货公司,闻了数十种香水,头晕目眩,有些想吐,却是愈找愈执着,执意非找到不可。
忽地,有个男人与她擦身而过,她心脏蓦地一跳,敏感地嗅闻到熟悉气味。
尽管她试闻香水闻到嗅觉快失灵,可那股淡淡的沉稳气味一飘来,她便可轻易分辨出来。
她连忙步上前,冲动地伸手捉住对方手臂。
男人一诧,转头看向眼前这位陌生娇小的女人。
「先生,请问你身上香水是什么牌子?」她开口便问,一脸心急。
男人有些错愕,意外她突如其来的问题。
「小姐,你找我男朋友做什么?」一名打扮入时的女人在化妆品专柜结完帐,转身便见有人拉扯自己男友,不禁满脸不悦。
「我……对不起。」察觉自己唐突的行为,黄芊芊赶紧放开对方手臂。「我只是一直在找这种香水,请问可以告诉我你用的香水是什么牌子、在哪里买的吗?」那对情侣互望一眼,再看看穿着轻便、模样像是大学生的她,有些犹豫是否要回答她的问题。
「因为……因为那是我老公惯用的香水,我很怀念那味道,却不知道是什么牌子,也无法再问他了……」她神色黯郁的抿唇,面容哀伤。
女人见状,原有的一丝敌意也转为同情,误以为她年纪轻轻就失去丈夫,立即代男友回答香水品牌,并告知她购买的专柜地点。
黄芊芊高兴地朝两人点头致谢,迫不及待转身去购买。
回到家,她将淡香水喷洒一些在房间中,随后深吸口气,好好回味属于关世聿的气味。
也许她无法再抱着他的西装嗅闻他的气味,但至少在这里,在这看不到他的地方,透过这瓶香水,她仍能像拥有他在身边。
坐在书桌前、拿起笔,她终于沉淀下心绪,重新投入创作。
「检查没有任何异常,你要不要看看精神科医师?」一连串详细的脑部检查出炉,夏士凯在医院会客室中向好友分析报告。
「没问题吗?」关世聿对检查结果不知该松口气或更不知所措。「我还以为脑子长了什么?」他轻笑。
「你身体很健康,平时也有健身运动的习惯,就是心理问题一直没法释怀,才容易积郁成疾。」夏士凯不禁提及他不愿提的事。
关世聿眉头一拢,有意阻断他的话,夏士凯却自顾自地继续。
「老实说,你怎么看待现在的婚姻?」他曾以为好友愿意再婚,是放下了过去的伤害,但跟黄芊芊谈过话后,他才发现不是那么一回事。
先前黄芊芊有意再约他见面聊聊世聿的事,他为此曾要世聿转告自己方便与她见面的时间,但之后却没了下文。前几日心血来潮,他打了她的手机问候,却得知她人在高雄。
电话中她的声音听起来没什么精神,他不便多问,却不免为好友的婚姻心生担忧。并非他鸡婆爱管闲事,而是因好友经历过上段婚姻失败后,曾陷入一段很长时间的痛苦阴郁,他不忍再见好友又一次陷入低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