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着裙子,香衣赶忙到洗衣房去。
这污点极为顽固,她搓洗了许久,才终于将上面的污渍洗净。当她洗净裙子、将它晾好,再回到伙房,晚饭已被吃到连粒米都不剩。
她又累又饿又心伤的瘫坐在灶旁,忍不住流下眼泪。
一转眼,杜书常去世三个月,香衣也已习惯了各种不合理的要求及对待,甚至是……虐待。她想,这就是她的命。
天未亮,她就得起身烧水、洗衣、抹地、整理庭院,忙到连早饭都没得吃是正常。
杜府在月前遣散了十数个下人及丫鬟,现在偌大的宅子里,家丁加上奶娘、丫鬟,只剩下十来个,她的工作更繁重了。
「香衣,庭院里的落叶扫了吗?」杜书常的奶娘王妈厉声的问。
「我已经扫过了。」香衣趋前,小心翼翼的回答。
王妈挑挑眉,朝庭院看了一眼。「你这懒丫头,那是什么?」她指着树下的几片落叶。
「那……」她确实是扫过了,但一回头,又飘下了几片黄叶。
这时节,枯黄的叶子不时都在落,王妈却见不得一片叶子落在地上,摆明了就是要她守在这里。
「夫人最讨厌落叶,要是被她瞧见了,她心情又不好了。」王妈冷脸教训。
「是。」香衣低下头,重新抓起扫把返回院里。
大家都吃饱了,可她到现在连口汤都还没喝,她真的、真的好饿。
想起书常在的那些日子,她每天都能吃饱喝足,还能跟着他一起读书写字,可现在却连多喝一口粥都成了奢求。
她孤零零的守在树下,等着叶子落下,等着等着,她竟头昏眼花。
第1章(2)
「香衣?」
突然,一个熟悉的声音让她稍稍清醒。转过头,她竟看见半年不见的雷镇藩。
「雷少爷……」她以为自己眼花,下意识的揉了揉眼睛。
而当她再睁开双眼,他已来到她面前。
「香衣?你怎么……」看着眼前消瘦又憔悴的她,雷镇藩简直不敢相信她就是半年前看见的那个女孩。她身上穿着单薄又破旧的衣服,脸上有清楚的掐痕,看来令人不忍。
「雷少爷,书常他……」香衣知道他是来看杜书常的,开口想告诉他。
「我知道了。」他一回来就听说了书常去世的消息。
他今天来,就是为了给书常上炷香,顺便慰问杜氏夫妇,以及小小年纪就成了寡妇的她。他想过自己会看见伤心的香衣,但她的模样让他震惊。
「香衣,为什么你会……」他皱紧眉头,「你在打扫庭院吗?」
「嗯。」她点头,「王妈要我在这儿扫落叶,她说夫人不喜欢看见院子里有落叶。」
「我是说,为什么你得做这些事?还有……」他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这伤是怎么一回事?」
她缩了缩脖子,退后一步,「这是……是我笨,惹姊姊们不高兴。」
雷镇藩隐约明白是怎么回事,不禁心头一紧。「你是书常的妻子,纵然他已过世,杜家也不该这么对待你。」他目光一凝,「我去跟杜叔叔……」
「不行!」香衣心急的拉住他的手,语带哀求道:「雷少爷,拜托你什么都别说。」
「为什么?」他感到不忍。
「老爷跟夫人因为书常去世,至今还不能从伤痛中走出来,拜托你别拿我的事去烦他们了……」她低下头嗫嚅道:「我从小在青楼里做惯了杂活,并不觉得苦,我……我已经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了。」她真的怕被赶出杜府。
他知道她从小在青楼长大,也知道她是被卖到杜府当冲喜新娘的,即使如此,杜家也不应该亏待这么一个无辜天真的孩子。
「雷少爷,我生是杜家的人,死是杜家的鬼,这是改变不了的事……」她眼里泛着泪光,脸上却有着认命的微笑,「香衣的命,就是这样。」
「香衣,你……」听见一个十三岁的孩子跟他说认命,他只觉得心痛如绞,万分不舍。
「香衣!」突然,王妈的声音传来。
她疾走过来,才刚咧着嘴笑着对雷镇藩问了声好,转头便恶狠狠的瞪着香衣。
「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这么放肆的揪着雷少爷的衣袖?」
香衣这才惊觉到自己还抓着他的手,连忙松开并退后。
「王妈,不必对她如此严厉。」他神情不悦道。
她涎着笑脸,谄媚地说:「雷少爷大概不知道吧?这丫头是青楼里长大的,低贱得很,而雷少爷是多么尊贵之躯,怎能容得她造次?」
听见这番尖酸刻薄的话,雷镇藩剑眉一横,虎目怒视着她,「王妈,你都几岁人了,怎好对一个十三岁的孩子如此苛刻?」
迎上他愤怒的眼睛,王妈吓得直打哆嗦,连忙低下头。「雷少爷请息怒。」
「你给我听好了,」他警告她,「他日我再来,要是见到香衣身上脸上有什么伤,唯你是问!」
「什……」王妈一听,惊吓得说不出话来。
「香衣。」雷镇藩转身拉着她的手,「跟我来。」
「雷、雷少爷?」她惊疑的看着他,「做什么?」
「瞧你这样子,一定是没吃饱。」他嘴角一扬,「走,我带你去吃东西。」
看着满桌菜肴,香衣不禁瞪大了眼睛。
鸡、鸭、猪、羊……她已经多久没看见这些东西了?但他们只有两个人,哪吃得了这么多?
「来。」雷镇藩掰下一只鸡腿放到她碗里,「光是看可填不饱肚子。」
「雷少爷……」她疑惑的看着他,「这样可好?」
他微愣,「哪里不妥当了吗?」
「雷少爷不必对我这么好,而且你刚才还凶了王妈,王妈她——」
「香衣,」他打断了她的话,两眼定定的注视着她,「没有人能那样对待你,你是书常的媳妇,就算他已经过世,你还是他的媳妇。」
「……」想起书常,她低下头,忍不住鼻酸。
「香衣,抬起脸来看着我。」他说。
她听话的抬起头,两只眼睛竟盈满泪水。
雷镇藩心头一阵抽紧,「你很想念书常吧?」
她点点头,但已说不出话来。
「虽然书常的生命如此短暂,不过在他最后的日子因为有你的陪伴,我想,他走得没有遗憾。」雷镇藩温柔的安抚她,「他一定不乐见你这么难过。」
她抬起泪湿的眼,「雷少爷,我……」
「我正想说你,」他蹙起眉头,「别再叫我雷少爷了,就跟书常一样喊我一声镇藩哥吧。」
闻言,她一惊,「要是被听见了,我会被骂的。」
「是吗?」他咧嘴一笑,「那么……只有我们两个的时候,你才叫我镇藩哥,行吗?」
香衣暗忖了一下,点了点头。
「乖,快吃。」看着命运多舛却认命乖顺的她,雷镇藩不禁心生怜惜。
她才十三岁,合该是快乐无忧的年纪,却已经历了这么多悲欢离合。
谁能守护着她呢?书常走了,杜府里……谁是她的依靠?
没了,一个都没有。
好在杜府没人敢违逆他。至少,他能是她的靠山。
书常不在,保护她的责任就由他来担吧。
有了雷镇藩当后盾,王妈、秋桂等人不敢再随意虐打香衣,最多只能用两片薄薄的嘴皮子修理她。
香衣奢求的不多,只要有个安身立命之处,就算每天得忍受那些毫无道理的谩骂讥讽,也已心满意足。当然,在这样的日子里,有值得她期待的事。
那就是……镇藩哥的到来。
自从警告过王妈后,他上杜府的次数多了。
从前他总要半年、三个月才会出现在杜府一回,现在却是一个月一回。
听说他不似往常那样到处云游,反而开始学着在家做买卖。虽然偶尔还是会出远门,但总是十天半个月便返回。
时光在不经意中流逝,转眼间,香衣已十七。
此时的她,出落得清丽端秀,已不是往日那个带着稚气的小女孩。
偶尔,雷镇藩来时会找借口带她上街透透气,而每当她到了大街上,总会引来男子惊艳的目光。但这城中无人不知她是杜府的冲喜新娘,所以纵然对她有倾慕之心,也没人主动示好。
这日,雷镇藩来到杜府,问候过杜修齐夫妇后,便立刻寻着香衣。
伙房里,她正在烧柴起灶,却听外头传来他的声音——
「香衣!香衣!」
「我在这儿。」她霍地站起,迫不及待的回答着,她的心跳动得又快又激烈,简直快要教她喘不过气来。
上回他来时说要到远地做买卖,一晃眼就是两个月。两个月不见,她不知有多想念他。
雷镇藩循着声音来到伙房,「原来你在这儿。」
「镇藩哥……」这儿没别人,她可以这么唤他一声。
他一个箭步上前,端详着她,然后一笑,「哎呀,两个月不见,我们香衣又长大了一点。」
她笑说:「你骗人,香衣很久没长过了。」
凝睇着眼前这巧笑倩兮、明眸皓齿的姑娘,雷镇藩好一会儿没说话。
时间过得真快,一转眼,当年的小丫头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虽然是看着她长大的,但他的记忆却常常停留在她十三岁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