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试着松开紧扣的双手,却僵硬地无法顺利张开,唇瓣也颤抖得勾不起微笑。
“看来你真的很怕他。”魏如冬沙哑地低语,主动执起她的手,一根一根替她松开紧绷的手指。
她注视着他体贴的举动,他为何要对她如此温柔?
“不是怕,我不是怕他。”她辩驳。“只是……”
“只是什么?”他诱导地问。
是什么?
夏雪扪心自问,这慌张激动的情绪究竟是为什么?恐惧吗?愤恨吗?或许都有一点吧,但真正引发这剧烈反应的恐怕是……愧疚。
“我只是希望,如果他真的回来了……”
“他回来了怎样?”
“不要瞒着我,要告诉我一声。”
“这意思怎么听起来像是你希望他回来?”他盯着她,若有深意。
她希望吗?
她涩涩地苦笑,螓首扬起,眸光怅惘地追随天边的流云。
永玄他还活着吗?如果活着,现在又在何处呢?
开完会后,夏雪预定到公司的造船厂巡视,魏如冬坚持要跟去。
起先她不太愿意,但他说既然两人要扮演一阵子的夫妇,作为丈夫的多了解妻子平日都在做些什么也很应该,她辩不过他,只好勉为其难地同意。
夏氏游艇集团的造船厂濒临高雄港,面积超过两万五千平方公尺,且拥有一座长达两百公尺的水岸码头,每艘游艇建造完成后,便在专属的码头进行下水测试。
夏雪领着魏如冬走进厂房内时,正巧有一艘回厂的豪华游艇缓缓地被牵引进浮动船坞,准备进行维修的工作。
“出了什么问题吗?”夏雪问领队的工头。
“没事,只是定期维修而已。”工头解释。
夏雪点头。
“话说回来,这艘游艇刚好就是执行长亲自设计的呢!”工头笑道。
“是啊。”夏雪仰起头,审视线条优美的船舶,脸上露出像是怀念般的表情。
那表情,就像情窦初开的少女看着曾经短暂分离的恋人,脸颊微微透着霞晕,明眸熠熠发亮。
那表情……好美。
魏如冬意外地盯着,心头浮出一抹说不清的情绪。看着她这样的表情,他忽然能理解她为何甘愿冒险雇用一个陌生人假扮自己的丈夫,也要弄到足够的资金来确保公司能够顺利营运下去。
夏氏游艇是她的心肝宝贝,每一艘厂里出品的游艇都是她的心血结晶。
为什么?
当夏雪巡视着厂区,跟每一位熟悉的工人亲切地打招呼,与厂长热切地交谈、讨论业务时,魏如冬发现自己的视线忍不住一直追逐着她。
为何一个女人会对游艇事业感到兴趣?他不懂。
“我想看那艘游艇。”他对预备离开的夏雪提出要求。
她愣了愣。“哪一艘?”
“Daphne。”他低声吐落这个名字。
对她而言,却宛如落雷劈过耳畔,她愕然震住。
“‘她’还在吗?”他问。
她没立刻回答,低眉敛眸,像是沉思着什么,然后浅浅牵唇。“当然在,‘她’就停在港边。”
“带我去看。”他要求。
“……嗯。”
白色的船顶,香槟色的船身,流畅的曲线富有强烈的韵律感,“她”,是一艘美丽的游艇。
不,美丽尚不足以形容这艘游艇带给魏如冬的悸动,该怎么说呢?当他看见“她”安静地停泊于港边,夕阳余晖在船身投下迷离如烟的光影,他觉得全身的寒毛彷佛在瞬间都竖起,一股激烈的电流窜过。
这是一艘有灵魂的游艇,他几乎能听见海鸥在“她”身畔吟唱着赞美的诗歌。
这就是Daphne,严永玄心中的女神。
夏雪带他登上甲板,参观船舱内侧,他沉默地以目光梭巡每一处细节,手指依恋似地抚过各样精致的仪器。
就跟永玄一样。
夏雪出神地注视他的举动。他抚摸船内设备的方式,像极了她的丈夫,她记得他第一次登上这艘游艇时也是这般兴致勃勃地四处探索。
“这张桌子……”他进到卧房,一张精心雕琢的桃心木书桌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盯着,脑海急速地晃过片段画面。
“怎么了?”她问。
头有点痛。他咬咬牙。“好像……不一样。”
第5章(2)
什么不一样?夏雪一怔,跟着恍然。“啊,你发现了吗?这张书桌是新换过的,所以跟房内其他家具色泽会有些落差。”
头痛消退了,他望向她,眼神复杂而森沈。
她蓦地感到异样。“因为……我不是说过吗?永玄失踪的时候,这游艇在外海被发现,卧房烧毁了部分,所以……”
他点点头,表示理解。“新换的家具是你亲自采买的吗?”
“是我们公司的家具厂做的,集团旗下有个工厂专门依照客户需求,负责制作游艇的内装家具,说起来你可能不相信,”她顿了顿,似笑非笑。“这张书桌的油漆还是我亲自刷上去的呢!”
“是你漆的?”他讶异。
“对,是我漆的。”她低语。“不只这张书桌,这里每一样烧毁的东西,都是我跟两个工人一起努力恢复成原样。”
“为什么?你是执行长,照理说不需要做这种粗重的工作。”
“我想做,不对,应该说我……非做不可。”
“非做不可?”他奇怪这个说法。
他不会明白的。她涩涩地凝思,不会懂得她的丈夫刚刚失踪的那段日子对她而言有多么纷乱,像是作梦一样,她必须找些事情来分种,否则说不定会崩溃。
但修理Daphne的一切,想像着丈夫在这里的最后一夜是如何度过的,反而更令她神伤。
夏雪深吸口气,排开脑海阴郁的思绪。“不管怎样,这是我第一件作品,就像是亲生孩子一样,‘她’生病了受伤了,我有责任帮助‘她’康复。”
只是为了责任吗?
魏如冬深思地望她,默然不语。两人离开船舱,来到船头甲板的日光浴区域,并肩坐下,遥望远方的海平线。
“我有个问题。”他说。
“什么?”
“为什么会这么喜欢建造游艇呢?”
“你说我吗?”
“嗯。”他点头,视线仍是流转于远方。“通常这样的工作不会由女人来做,也很难想像一个女人为了打造游艇,整天跟工人混在一起。”
“为什么我会这么喜欢游艇呢?”这问题,令夏雪思潮悠悠,穿越过时光隧道,回到记忆初萌的童年。“小时候,我几乎可以说是在造船厂内长大的。那时候我们家的家业还没这么大,我爸爸从我爷爷手上继承来一间小小的造船厂,大概才二、三十个工人吧,每天都忙得不得了。而我妈妈则负责准备工人们的伙食,背着还是婴儿的我烧饭炒菜,后来我能走路了,便戴着小小安全帽,四处跑来跑去,整个船厂就是我的游乐场。就是那样子,我一点一滴迷上了造船,我最爱坐在一边,看我爸爸领着一群工人挥汗如雨地工作,那时候我会觉得他好帅,超级酷。”
“也就是说,你从小便立志接手父亲的事业?”
“也不完全是那样,起初我只是很喜欢工厂的气氛而已,很热情,很有活力。在我刚上小学那年,妈妈因为生病去世了,又过了几年,新妈妈生下一对双胞胎弟妹,于是我待在工厂的时间更久了。”
“为什么?”他蹙眉瞥她一眼。“你继母苛待你吗?”
夏雪闻言,轻声一笑。“你以为在演狗血连续剧吗?才不是那样呢,我新妈妈对我很好,我也觉得弟弟妹妹长得像洋娃娃一样可爱,只是……”她停顿,单手托着腮,状若感伤。“总觉得当爸爸妈妈一个人抱起一个小婴儿的时候,只能在一边呆呆看着的我好像被排挤了,好像……有点多余。”
多余吗?
魏如冬神智一凛,他也曾有过类似的感受,觉得自己的出生是多余的,没有人欢迎他存在于这个世界。
他闭了闭眸,下颔肌肉抽紧。
“现在想想,可能是担心爸爸会不再宠爱我吧?我更加拚命地想证明自己是有能力的,是优秀的,能够光耀家门,不会令他蒙羞。”
证明自己优秀有能力,不会令家门蒙羞——为何她的心路历程似乎与他有些相似?
“你觉得……痛苦吗?”微哑的嗓音半卡在喉咙里。
“痛苦?”她讶异地扬眉。“不会啊!怎么会痛苦?”
“你必须这样对父亲证明自己,必须勉强自己……”
“我一点也不勉强啊。”她笑。“我是真心喜欢造船的,继承这间公司,将家业更加发扬光大,我觉得很荣幸,这是我的理想,也是梦想。”
是理想,也是梦想。
他迷惘地听着。那他呢?他的梦想又是什么?
“只不过虽然业界都称赞我是最年轻貌美的CEO,但其实我一直觉得自己不太像个女人,永玄也曾嫌弃过我没有女人味。”夏雪自嘲,一面伸手卷起鬓边一缕发,无意识地旋玩着。“以前我总是留短发,穿工人裤的时间比穿裙子多上许多,很多人乍见之下都以为我是男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