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庭翰见状,又急又恼。“那天晚上不关我们的事!谁会想到当时严永玄跟我们在同一片海域,离我们那么近?我们又不是故意见死不救!”
“是,我们是没有见死不救,可他会失踪等于是我害的!”夏雪含泪低嚷。“你知道吗?当警方询问我那天的行踪,我对他们说谎,说自己回娘家,跟弟弟妹妹还有你在一起吃饭……小雨小雷为了保护我这个姊姊,跟着作伪证,你知道我有多瞧不起自己吗?我怎么这么坏?为了不让警方怀疑,连不在场证明都可以捏造!我简直是魔女!”
“你不是魔女,你只是为了保护家人、保护公司!要是你因此被扯进谋杀丈夫的罪嫌里,不仅会对公司股价造成影响,你弟弟妹妹在外面也会抬不起头来——更何况我们问心无愧啊!严永玄会发生那种意外,确实跟我们无关!”
真的无关吗?她真的可以撇清这一切,声称自己不必负上一丁点责任吗?
夏雪咬唇,心口彷佛撕裂般地痛。永玄失踪那段期间,她几乎夜夜都作恶梦,梦见他孤独地在深海里漂流,梦见他血淋淋的脸,刻着对她的恨意,梦见他张牙舞爪,双手圈握她颈脖……
她感到愧疚,也很惊惧,怕自己的生命会被他夺去,更怕他的生命因自己的过失而消灭,然后,她在反覆不休的梦魇中恍惚地流产,失去了他留给她唯一珍贵的结晶——他们的宝宝。
“你知道我有多恨自己吗?”她心碎地问,水眸迷蒙含烟。“如果你真的懂,你不会到今天还要这样逼我,庭翰,我当你是好朋友,就因为是朋友,我不想与你决裂……你懂吗?”
“小雪……”江庭翰惘然,心弦痛得揪紧。他明知夏雪不爱自己,但仍无可救药地想得到她,只因他已爱极了她,从青涩的少年时代直到如今。“早知道我不该答应你嫁给严永玄的,那时候,我就该不顾一切地抢婚……”
“就算你来抢,我也不会跟你走的。”她连最后一丝希望也不给他。“当我决心嫁给永玄的那一刻,我就知道,这辈子我爱定他了,就算等在前方的会是狂风暴雨,我也想要闯一闯……我是这样爱着他,你懂吗?”
“我不懂,小雪,我真的不懂。”江庭翰茫然低语。“难道你一点都不恨他吗?他以前那样对你……”
“他没有对我不好,他只是用另一种方式爱着我,宠着我。”夏雪顿了顿,樱唇浅扬,勾勒着悲喜交集。“我也是到今天才知道,原来他也爱我。”
“他……爱你?”江庭翰不信。
“对,他——”夏雪正欲解释,船舱外忽然传来几声闷响,似乎有人痛苦地呻吟。
是谁在外面?她疑问地瞥向江庭翰,他同样不解,这船上不该还有第三个人。
两人惊疑不定,奔出船舱,许是有些恍神,夏雪一个不小心,脚却撞上桌脚,隐隐生痛。
“你还好吧?”江庭翰问。
她摇摇头。“没事,先看看是谁在外面。”
第10章(2)
两人走上甲板,夏雪拐着腿,步履放慢,匆地,江庭翰认清甲板上人影,惊呼出声。
“严永玄?”
是永玄?夏雪心神一凛,顾不得脚伤,抢着奔上前,果然看见丈夫站在船边,双手抱头,身子踉跄,像是强忍着剧烈头痛。
“永玄!你怎么了?永玄!”她试着想扶他。
“别碰我!滚开!”他用力推开她,像推开某种令他恶心的东西。
她骇然,愣在原地。他这么讨厌她吗?
“我……想起来了,那天晚上的事,我总算、想起来了……”他重重喘气,嗓音沙哑,蕴着强烈怒意。
他想起什么了?夏雪怔惘,心口抽痛。
严永玄转头瞪她,那么阴郁、那么浓烈的眼神,看得她旁徨失神,她踯躅,不确定自己是否该上前。
就在她短暂的迟疑问,一波剧痛的浪潮再度侵袭严永玄脑门,他痛得承受不住,眼前倏地发黑,什么也看不见。
数秒后,他身子一翻,失足落海,夏雪惊声尖叫——
他坠入冰冷无边的黑暗里。
已经不是第一次陷在这样的黑暗里了,他半辈子的人生,几乎都在森冷孤寂的荒漠中,无助地寻找那一丝幽微的光。
曾经以为,他在她身上找到了,那短短数月的婚姻生活,回想起来竟是他人生最彩色的日子。
对她的若即若离都只因为他太害怕,怕自己的靠近反而伤了她,他从来不晓得如何爱一个人,要怎么爱才不会伤了对方,他的Daphne,他的女神,他舍不得她受一点点伤。
可他,却因她而伤,为她心痛。那夜,面对烈火炽燃,他只想毁灭自己。
直到他发现那本剪贴簿,看着她细心地收集关于他的每一则报导,偷偷拍下他的每一张照片,那道光,又在他心里闪耀。
或许,他误会了她,或许她是爱他的!
他重燃求生意志,忍着呛鼻的浓烟,拿起灭火器,灭了火,疲惫地坐倒在甲板上,在月光下,一页一页地翻阅她说不出口的关怀。
风吹来,一张相片飘落海,他想捡起……
原来是这样。
严永玄沉浮于冰冷的海里,头依然痛着,身子依然僵硬,却终于找回了最后一片关键的记忆拼图。
他是为了拾回她的心意才坠海的,不是有谁意图谋害他。
可能是因为跳海的时候,他意外撞伤了头,才会失去记忆……
想普,严永玄在海里微笑了,或许是他此生最后一个微笑,但他很庆幸,上天让他在死前想到的是爱,不是恨。
她七岁那年一样,他又再度溺水了,当时他的亲生母亲只顾着与情人贪欢,弃他不顾,这次呢?谁会来救他?
匆地,他看见了她。
她跳下船,潜进他的黑暗世界里,他在那幽微的光里,望着她如一尾美人鱼游向他,乌黑的秀发如水草浮荡,那雪白透亮的脸,是他见过最美丽的容颜。
她来救他了——
他彷佛听见,她正急切地呼唤着他的名。
永玄,永玄。
她朝他伸出双手,他也想伸出手,身子却动不了。
永玄,求求你,别丢下我!
她哀伤地恳求,那么仓皇,那么沉痛,他又伤了她吗?他不该总是令她哭泣。
他咬紧牙关,用尽灵魂深处的力量,一点一滴,让身体寻回知觉,终于,他能动了,与她的手交握。
她拚了命地拉住他,双腿有韵律地打水,带领他往上浮,浮出海面。
他,回到人间。
严永玄抓着游艇边的扶手,贪婪地呼吸新鲜空气,一面激烈地呛咳,他的肺很难受,头还狠狠痛着,但也因此他可以肯定,自己还活着。
活着真好……
“快上来。”甲板上,江庭翰弯下腰,朝他伸出救援的手。
他有些讶异,没想到情敌会主动出手相助,但他很有风度地接受,握住扶梯,一级一级往上爬。
他爬了几级,往下望,却不见夏雪。“她人呢?”
“你说夏雪?”江庭翰刷白脸,这才警觉不对劲。“对啊,她怎么不见了?”他在甲板上来回奔走,往海面看,探寻她的踪迹。“她会不会沉下去了?”
“你说什么?”严永玄惊骇。她救起他,自己却溺水?怎么可能?
“她的脚踝刚刚好像有受伤,会不会因为这样……”
严永玄没听完他解释,深吸口气,毫不犹豫地转身,纵跃下水——
他又伤了她了!
他就知道,不懂得爱的自己一定会伤人的,他伤了心爱的她,害她命在旦夕,是他不好,都是他的错!
“夏雪……你醒醒,醒醒!”
严永玄惊慌地喊着,一面对失去意识的娇妻行人工呼吸,双手用力按压她胸口,透过口唇将生命的气息传递给她。
由于脚受伤,她是忍着强烈的疼痛下水救他的,看着他安全地攀附船沿,她反而痛晕,沈坠水下。
待他悚然带回她时,已是好几分钟以后的事了,她躺在甲板,面容比雪苍白,像一具失魂的人偶。
他拚命地想救回她,一遍又一遍地做着CPR,按压的动作又深又急速,耗尽体内残余的力量,她却迟迟不醒。
江庭翰开动游艇,以最快的速度往海岸的方向飙,浪花一波又一波打上甲板,湿透了严永玄的身子,迷蒙了他的视线。
她死了吗?这阴森的意念才刚浮掠过脑海,他立刻咬牙切齿地对自己否认。
不!她活着,一定还活着……
敞开心去爱一个人对他而言很不容易,活着对他来说,也曾经只是虚无,但现在他敢肯定,他爱她。
深深地爱着。
他想活着,活着和她在一起,他们要白头偕老,有一天坐在摇椅上,细数幸福的回忆。
她不能死,绝不能死!
“你看看我,夏雪,睁开眼睛看着我,我是严永玄,是那个娶了你的男人,是你的丈夫……是我,我就是永玄。你说过,如果我回来时,要告诉你一声,我现在就告诉你,我回来了!回来了!”他狂乱地嘶吼着,嗓音不由自主地哽咽。“我很抱歉没对你说实话,一直欺骗你我的真实身分,我现在才弄明白,不是因为我恨你,是因为……我怕,真的很怕,你懂吗?我潜意识里一直记得你曾经喊着再也不要见到我,我怕你真的不肯见我,那我……就找不到自己活下来的意义了。你就是我活着的意义,夏雪,我是为你活着的,我活下来了,求求你,请你也活着跟我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