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午了,再一会儿会转冷。”她道。
他笑着取过她折迭在膝上的厚氅,抖开披上。
“庭儿果真是姓邵,这几天看下来,和你家祖父极像,愈来愈啰嗦。”
她眨眨眼睛。寻常人只会觉得她话少。
永霖邪坏地笑,在她的手心亲吻。“不过这样好,你愈是对我啰嗦,我愈是欢喜。”
“嗯。”她点头,两颊微热。
“下来喝些马奶酒,傍晚与他们一道晚餐,否则你就要闷坏了。”
“嗯。”她两臂搭在他肩上,让他抱下车。
轰隆隆地,不是天要落雷,而是远方草原蓦地冲来马队。
“搞什么!”永霖骂道,拍拂掉马群骤奔过溅起的泥草屑。
邵庭翻身跃上马,抽出弯刀,勒马回首:“前头有战事,你待在这里。”
“什么?庭儿!”
永霖的呼喊,她置若未闻,忽略其它,一心集中精神判断接下来的行事。
若没猜错,由马匹臀部上烙的阿鲁哈图案看来,那是穹剜族人的马匹,而且还是战马!先前库洛什等人留下的马里就有这种纹饰。
嗤人是马背上长大的民族,视马如兄弟,如家中一员。一群战马备毡而无人,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战士们无法与马同活!
希望不会太迟,还有人活着。
她微地咬牙,夹腿挺腰,大喝一声冲掠过去。“驾!”
“端木邵庭!”永霖气得破口大骂,朝一干禁卫军吼:“你们愣着做什么!快追!安王妃要是出什么事儿,你们别想有太平日子!”
禁卫们面面相觑,领导很快判断。
“你、你、你,留下来保护王爷,其它人跟我来!”
“本王要你们全都过去!”永霖面容冷厉,跃上马,双腿一夹控马追去。
“搞什么!”领导低咒一声,很快反应过来。“没听见王爷的话吗?都快点!王爷不会武,让他冲第一,咱们小命不保!待会儿看我手势,三人护卫王爷,其余去帮将军!”
“是!”
领导同众禁卫疾驰追去,很快地几人超越永霖,几人随侍左右。
邵庭这头,看见草丘下以多欺寡,紧紧地握住了刀。
似乎是某支族对上穹剜人。她很快下了判断,不顾五十欺十二的悬殊,迅捷地看出弱口,趁敌人反应不及时,左手鞘右手刀,利落冲杀,与绿珠人马同心,短时间就剖开一条路,直至被困的穹剜族人身边。
“哪来的?连你一起杀!”穿着狐皮猎袍的男子喊,愤怒张狂。
“你说的话我听不懂。”她用卓豫话回去。
一旁穹剜勇士听懂了,回答她道:“外族的姑娘,他会连你一起杀死,你快跑。”
邵庭看去,他身上皮衣破口狰狞,伤口的血汩汩而流,再转眼瞧,敌人手中的刀刃上有锐利锯齿。
好厉害的兵器。万一绿珠让这刀砍伤,后果严重!她勒紧缰绳,正肃神色,聚精会神地控马。
“我欠库洛什一批粮食,你能带我去找他?”
“姑娘认识我们族长?”穹剜勇士讶声,暗暗惊讶,族长什么时候和卓豫姑娘有来往?
“你叫什么名字?”
“小克苏力,叫我苏力。”
“嗯。”她沉吟一声。“苏力,告诉你的族人,待会儿尽力保护自己,看到前面一群灰衣男人里面骑白马穿蓝袍的男人吗?待会儿跑到他旁边就对了。”
“啊?”苏力愣住,朝年轻男人投去一眼,那个凶巴巴的卓豫男人很厉害吗?
见一群人奔近了,邵庭没看永霖的方向,反而对上禁军领导,见他眸光惊讶,已然知道她目的,后援既成,不由分说提刀挥去,除了注意不让绿珠受伤,几乎奋不顾身。
嗤人见她不打招呼,群起激昂,五六人攻打她一个,混战中饶是她再灵巧,以攻击为主,仍不可避免地挨了轻微的几刀。
邵庭掀起的混战让嗤人集中应对,当禁卫军由后方杀来时,嗤人猝不及防,在禁卫精湛的武技下,两方处境逐渐对调。
青葱草原缓缓安静地染上红色,一滴、两滴,鲜血从邵庭手掌滴落,已分不清是自己还是敌人的。
她毫不手软,与禁卫军击毙嗤人,只留下穿狐皮猎袍、看起来是指挥人物的男人。
“将军、领导,都清理光了,剩这一个留下来问话的。”
邵庭蹙眉,那家伙剩半口气,还挣扎吼叫如此剧烈,不想要命吗?
“把此人的手脚用牛皮绳子绑起来,严加看管!”
“是!”领命的禁卫离开,依照吩咐处理俘虏。
“端木邵庭!你是否忘了什么?”永霖怒火冲冲,中气十足地吼来。他的怒焰烧遍草原,在场所有人只希望自己能从此地消失。
邵庭英姿勃发骑着绿珠到他身旁。
她看着原本五官无一不俊秀的男人气到龇牙咧嘴,直想让俊脸回来,抬手要抹开眉峰皱折,却看见自己纤细的五指黏血。她缩手,扣紧马鞍,淡淡道:
“那边穿褐牛皮衣的是库洛什的族人,小克苏力,有他带领,我们就可以顺理成章进入穹剜部落。”
永霖看过去,脑袋很快思量,她的计策好,但他就气她一意决断。
“我不计较你丢下我。其它的事过几天再说,先裹伤!”
“唔。”她低头看看手臂与肩头伤口,方才没感觉,现在痛感才慢慢浮起。
“真是的,就知道有这一天。”永霖从怀里掏出瓷瓶,将药粉洒上伤口。“还好出门前去问过祖父,他说这款邵家军惯常用的伤药最好,止血收口都快,就是药效强,上药的时候会受点痛,还说什么你习惯了不怕,该死的不怕!不怕就要一直受伤吗?你身上还要添多少疤?这副身子我也有一半份儿,老是去太医房要生肌膏,那没长眼的宋太医还说要送一箱到安王府,这不是咒你是什么?若非看他还有点用处,早罢黜到边疆医署去……”他轻吹了吹,温软着口气:“会不会疼?祖父添了一些麻沸散在里头,混着用能止疼。”
她莫名地心头涌出挡不住的激昂情绪,祖父祖父……她两年没回去,除了成亲那日碰面,比起她,永霖叨念祖父的次数还多过她。胡思乱想着,思绪纷乱,眼睫扬着扬着竟沾了一滴泪珠。
“啊……”她微微意外。
“很痛?”他瞪大眼,很气愤。“可恶,祖父骗我!添的什么东西根本没用!”
“不是……不会痛,我自个儿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他心疼。“就叫你把征北大将军的位子让给李晋荣,偏不肯。”
“不行。”她摇头,提到征战,反记起该定然恢复情绪。“我要去看看穹剜人。”
他眯眸。“庭儿,出嫁从夫,夫唱妇随,你还记得答应我的吗?”
她为难地点头。“没忘,不过眼下以战事为重。”
“喔?”他沉吟,伸指刮过她脸皮。“让你欠一笔,日后慢慢还。”
“唔。”糟糕了,永霖算人情欠赊的手段……她根本想象不出来。唉,届时怎么样,随他就是了。邵庭摇头,甩开无奈,去探视穹剜族人。
第6章(2)
在几名禁卫协助下,穹剜族人用药裹伤,几个严重的总算还吊着命。
“姑娘!”小克苏力也是个热肠汉子,见她来,热切地弯身揖谢。“卓豫的漂亮姑娘,谢谢你救命!”
“哼!”永霖冷眼。“眼瞎了吗?没看见你戴的是出嫁妇女戴的尖立檐帽?”
“没关系,我们在草原人眼里容易显得小。”她对苏力道:“不客气,你们发生了什么事,在离穹剜这么远的地方遇险?”
“噫?姑娘是夫人?”苏力一脸好惋惜好伤心。这么英勇的姑娘,当他媳妇多好,他可以为她狩猎,为她送上好喝的马奶酒、好吃的烤羊腿,让她每天快快乐乐地跳舞。“漂亮的夫人,事情是这样,喀喀族长派人来把我们一半的羊跟马带走,我们很生气,跟在后面,但是他们太多人,抢不回来,差点被杀死。”
“贪心的老家伙,居然一边整顿内部,一边准备与卓豫的战事。”永霖冷哼。“穹剜一支对喀喀而言只有鱼肉的价值,他攻打散落的草原异族,收复支族,统一壮大声势,其中一个目的就在作为战事作后援。”
“是这样吗?”她问。
“对,族长说咱们的人不去打仗,喀喀的使者生气,要求多少男人,给多少牛羊。”
“唔,那么现在你们部族很缺食物?”
“嗯。”苏力用力点头。“所以族长不准,我们还是来夺回我们的东西。”
“那请问牲口呢?”永霖客气地问。
“牲口……”苏力不好意思。“嘿哈,我们很早被发现,还来不及抢。”
永霖摇头。“果然呀,有勇无谋。你们运气好,遇到卓豫商人,我有很多粮食,你们要吗?”
苏力看着他,瞧见他们车上装满货,口水快流下来。“可是,要拿什么换?”他看看邵庭,提胆子道:“我们的女人不能给你,不可以换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