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衡之扬眉看向他,那目光似笑非笑,像是嫌他多管闲事。
「可是……」她怯怯地垂下脸。
相公又不喜欢她……万一自己留下,惹他生气,对病情一点帮助都没有。
「医馆里还有病患等着我,我不可能一直待在玉府,可要是他半夜病情又起变化,没有一个通晓医术的人待下,我不放心。」卫子礼说得在情在理,不容置喙。
闻言,练凡有点挣扎。
确实,没人能保证他不会又突然发高烧,问题是,不是她想离开,而是他不想她留下。
「怎么,你是怕医死了我,坏了你医馆的招牌?」玉衡之哼笑着。
「听,他能跟我耍嘴皮子,就代表他现在好了很多,而这是你的功劳,算是帮我个忙,把他盯牢,免得他驾鹤西归,我就等着喝北风。」
「才不会,那不过是小病,注意一点就好了。」她不说晦气的字,更不爱别人提,就怕言语有灵,话落成真。
卫子礼笑得贼兮兮的。「真好,你就待下吧,这是我的吩咐,他再不开心,也得照办。」
话落,他开始动手推着定在门口不走的徐记恩。
「你这是什么表情?难不成她会吃了你家主子?」卫子礼没好气地说。
「知恩留下。」玉衡之沉声道。
卫子礼不置可否地耸耸肩,拉着徐记恩一道走。
房里霎时安静下来,练凡站在原地,也不知道该不该走。
「过来。」
她垂下眼,以为他是在叫徐管事。
「还杵在那里做什么?」
练凡闻言,看向徐管事,瞧他不断地指着她,随即扬笑走到床边。「相公,有事吩咐?」
玉衡之勾唇,笑得邪气。「真不知道你怎会有勇气叫我相公?」他根本不承认她的存在,她倒是叫得挺顺口的。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脸。「对不起,因为我不知道你的名字,虽然听卫大夫唤你『衡之』……还是我跟小婉她们一样唤你爷儿?」
他打量着她。她竟一脸期待,小脸甚至还微微泛红。
这丫头,实在让他摸不着头绪。
她到底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要是假不懂,只能说她表面功夫了得,要是真不懂,那么二娘又是为什么不经他允许买下她,成为他的妻?
忖着,喉头又开始犯痒,他不断地咳着。
练凡赶紧再靠近一些,轻拍着他的背。
「我帮你把枕头垫高一些吧,这样的话,会舒服一点,也比较不会觉得一口气上不来。」
玉衡之微微扬眉。她不是大夫,却比大夫还要观察入微。他都没说,她就知道他有一口气一直上不来。
尽管温度已降,但头还是昏得很,他索性闭上眼,由着她帮他拍背。
反正,感觉还不赖,她既然想当丫鬟服侍他,他便成全她。
毕竟,已经很久没人敢如此大胆地接近他,甚至是碰触他。
不再细想,他闭上眼,等着这破烂身子好转,可也不知道是药效发挥,还是她的轻拍所致,他不知不觉的睡去。
半梦半醒间,他依稀听到吟唱声。
「奇异恩典,何等甘甜,我罪已得赦免……前我失丧,今被寻回,瞎眼今得看见……」
那嗓音极为细软,带了点童音。
「如此恩典,使我敬畏,使我心得安慰……初信之时,即蒙恩惠,真是何等宝贵……」
可听起来真怪,是他不曾听过的曲调,就连词也怪怪的,不过吟唱声中,仿佛透露着浓浓的感恩之情。玉衡之忍不住张开了眼。
天色昏暗,烛火在桌面轻轻摇曳。
不知何时,她竟坐上床边,侧对他,从他的角度,可以看见她扬起唇角,那噙笑而平静的眉眼,仿佛她有多感谢老天赐给她的一切……
「许多危险,试炼网罗,我已安然经过……靠主恩典,安全不怕,更引导我归家……啊!」
练凡吟唱着,目光流转,惊见他已经清醒,吓得她尖声叫着,再赶紧用力地捂着自己的嘴。
他不发一言,瞧着她那张稍嫌黝黑的脸爬上艳红。
「对不起,我以为自己没有唱得很大声。」她看向坐在窗边锦榻上的徐管事,他还在闭目养息,这就代表她应该没有吵到人才是。
玉衡之闭了闭眼,微皱起眉。
明明就是个丑丫头,可是刚刚有一瞬间,他觉得她顺眼极了。
「头疼吗?」她抚上他的额。「对了,刚刚小婉已经把汤药煎好,你要不要先喝药?还是,想先吃点东西垫个肚子?」
她的嗓音细软,脸上噙着极为温柔有不敢太过造次的笑,让人感觉非常舒服自在的神情……玉衡之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不管他怎么想,都思不透二娘买下她的主因,难道说,因为她懂医术?那将她安置在他身边,到底是想要医好他,还是不着痕迹毒杀他?
「你为什么还在这里?」他问得恶意。
练凡顿了下,薄薄脸皮泛着热气,有种被驱赶的难堪。「嗯,等你把药喝下,我就回去了。」说着,还勉为其难地勾着笑。
「我要吃点东西。」
闻言,她喜出望外地站起身。「我去准备。」有食欲就是好事呀。
「少夫人留下吧,我去吩咐一声就好。」徐知恩立刻起身,动作快得让练凡连阻止的机会都没有。
于是,门开门关,房里又是一阵静默。
她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地绞着手,不敢面对他,就怕一个不小心又惹他生气。
「水。」
不过一听到他的唤声,她还是很温顺地替他倒上一杯茶,走到床边,发现他已经能靠在床柱上,不禁漾开放心的笑。
玉衡之一直观察着,像是要确认她的性情般,却突然闻到一股淡淡幽香,直觉的抬眼看向四周,瞧见花几上的花瓶里,竟插上几枝粉红花串。
「那是……」
「是垂樱,很漂亮,对不?」她指着那串串粉红的花朵。「玲珑阁的围墙边垂樱正盛开,我想说这房间里门窗关得紧,你看不见外头的风景,要是醒来能瞧见一些鲜花,应该心情也会好些。」
以前,她病情严重时,连到医院中庭晒太阳、闻花香都是一种奢侈,那种笼中鸟的渴望她比谁都清楚。
所以,趁着他熟睡时,她赶紧回玲珑阁剪下几支花串。
「垂樱吗?」呷了口茶,他有些疲惫地闭上眼。「不知道已经有多久没瞧见玲珑阁里的垂樱了。」
「那么,你是不是应该走出这扇门,好好地看看这个世界?」她鼓励道。
他的病情不轻,可和当初的她相比,真的是好上太多,等到烧退之后,他该多到外头走动,多晒点太阳,脸色就不会这么苍白。
「你以为我不想?」他皮笑肉不笑道。
他会染上风寒,就是遇见她的那一天,他一时兴起,加上觉得身子不差,才走到院落外,可谁知道,不过是一会工夫,便让他病倒。
这破烂身子让他恼极,却又无计可施!而这一切,全拜二房所赐!
「既然你想,那就要……」
玉衡之摇头失笑。这丫头要是不跟她把话说白,似乎是真的听不懂。
如他所猜想的,练凡一头务水地看着他,不知道他到底在笑什么,让她话到一半,也不知道该不该再往下说。
突然,他伸手将她拉到眼前,她吓得瞪大眼,只听他说:「有头发,谁要当秃子?」
她眨眨眼,有些疑惑地偏着螓首,搞不懂他的话意,更糟的是,他贴得好近,那张好看的脸给她好大的压力,害得她心跳飞快。
第五章 主啊,其实他人很好
「嗯?」深邃的眸真睇着她。
「嗄?」等等,她的老毛病是不是又要发作了,否则,她怎会觉得有点呼吸困难?
「你到底懂了没?」
「呃……」她猛地回神,发觉他是在问刚刚的问题。「可是,也有很多人,明明有头发,却很愿意当秃子的啊。」
是说,他可不可以退后一点?太近了,她真的很不好意思。
「什么?」
「好比有人喜欢庞克风,就干脆把头发给剔光……」说着,发现他微皱起眉,状似不解,她才惊觉自己说出了现代的专有名词,赶忙又解释,「像出家人,他们也是有头发,可却愿意为了信仰而削发出家……所以还是有人有头发却愿意当秃子的。」
后头这种说法,应该足以说服他吧。
「所以你的意思是说,我的身子压根不差,是我自个儿不愿意出门?」玉衡之眯起眼道。
「不是,你的身体真的不太好,可只要好好调养,一定会好的。」虽然她搞不太懂头发、秃子跟他的身子有什么关系。
「你凭什么这么认为?」
练凡皱起眉,「有我照顾你,我相信你很快就会好起来。」
「就凭你?」他哼笑了声。
垂下长睫,她试探性地问:「那你敢不敢跟我赌?」
「赌?」他意外地微扬起眉。
「对,假如我照顾你,不能让你的身体好转,那么从此之后,我绝对不会再打扰你。」想起这壁垒分明的玉家两房,她实在很难置身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