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及时收住剑势,玉衡之一手拦住练凡,但一道银光闪至面前,他欲避已是不及。
电光石火间,有人闪到身前,替他挡下致命的剑,往他身上一倒,鲜血喷溅了他一身。
「二娘!」玉衡之喊着。
同时,玉巽之已进入暗道内擒拿贼人,徐记恩赶紧抱住受伤颇重的艾夫人退到一边去,玉衡之身形迅速,快剑击毙年盛中。
瞥视一眼,惊见二娘竟是颈部受创,血如泉涌,他急忙喊道:「把二娘送到子礼那边,快!」
徐记恩立刻将她抱起,疾步朝主屋的方向奔去。
「要二爷赶紧过来。」玉衡之朝侍卫们大喊。
侍卫们得令,也冲入暗道里厮杀,而他已经无暇顾及战况,抱起妻子直往主屋而去。
来到主屋偏房时,艾玉叶已经躺在床上,而卫子礼攒眉不语。
「子礼。」
他朝他摇摇头,再见他手中抱着练凡,连忙要他放置在一旁的锦榻上。
卫子礼替练凡把着脉,玉衡之看了眼,确定妻子的状况还算稳定,便走到二娘身旁。
她颈间插上一根银针,状似控制住失血,但她一身是血……令人触目惊心。
「二娘……」他喉头紧缩着。
「衡之……对不起、对不起……」艾玉叶泪如雨下。
带着沉重的愧疚,她尾随着衡之他们后面行动,脚程慢的她到了那暗道出口前,面对的正是衡之危急的一刻,她不假思索即扑上前去挡那一刀,义无反顾……
他摇着头,双膝一跪。「二娘,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这些年来,他认为自己受创最重,认为二房处心积虑想要除去自己,与她避不见面,不让巽之插手家中产业,视二房为仇离。
可他错了,错得离谱!
这些年来,他误信小人,将真正关心他的家人拒之门外。
「我对不起你……」她伸手,颤栗得碰触不到他。
玉衡之赶忙握住她的手。「没有、没有,二娘没有对不起我……是我对不起二娘……是我……」
「我答应老爷要照顾你……我没有做到……」
她越说,他越是惭愧。
「我只想要你好……我自私……害了练凡……」
「不……不是的……」眸底烫出一片热意,他只能紧握住她的手安抚着,「二娘,不关你的事,谁都不能预料命运,如果我是你,也会这么做。」
「巽之是真心视你为大哥,他内疚……」
「二娘,我知道,你别说了。」
「他……他……」艾玉叶张口,却像是离水的鱼般,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到底在搞什么!为什么二爷还没过来?」玉衡之见状,朝徐记恩吼道:「去把二爷找来,快!」
被状况震愕得说不出话的徐记恩忙不迭点头,拔腿就跑。
「二娘,别说了,不要再说了。」他语带哽咽。「巽之就快来了,你忍忍,等等他。」
「你对他……」
「二娘,巽之是我的弟弟,是我的弟弟。」
艾玉叶看着他,缓缓地抹开笑,滑落的泪水稀释了口中不断逸出的血水,接着双目一闭,像没了气息。
玉衡之见状,拔声喊着,「子礼!」
卫子礼快步走到床边,连施数支银针,想要稳住艾玉叶的一口气,但被握住的手,已经全然失去力气,瘫软在玉衡之手中。
他不断地呼唤着,「二娘、二娘,巽之还没来……巽之,二娘你再等等,别走得太快……」
瞧,他一意孤行,到底造成了什么?
他在做什么?他到底做了什么!
「娘!」
他回头,看着锦袍上沾血的弟弟。「巽之……二娘走了……」
「娘……」玉巽之脚步踉跄,跪在床边。
玉衡之往后退上一步,伏身平跪。
他是天子骄子,尽管病弱多年,但傲气不减,总以为没有办不到的事,然而老天却给了他当头棒喝,告诉他,有些事,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在擒拿贼人的过程中,年盛中当场惨死,而几名山贼虽受了伤,但还是逃出玉府。
此事交由府尹全权处理,玉衡之已经无暇处理。
二娘去世,由弟弟守灵,他则守在玲珑阁的寝房里,看顾着依旧昏迷的妻子。
一天两天,他寸步不离,衣不解带。
等待,像把钝刀狠狠地砍杀,却不给个痛快,仿佛要将他凌迟到疯狂,让他抱着希望,逐渐坠落,仿佛告诉他,再不放手,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大爷,你已经两天未阖眼了。到锦榻上休息吧,少夫人要是醒了,我会马上叫醒你。」小弥哑声道。
府里祸事接二连三,她惶惶不安极了。
「不……」他摇头拒绝,「我要等她醒来。」
就算要送她走,他也要好好再跟她聊过,至少让他骗骗她,别让她太惊慌,别让她一醒来就看不到他。
「可是……」
小弥正要再说什么,瞥见练凡的眼睫动了动,喜出望外地低喊,「少夫人?」
玉衡之立刻坐直身,轻抚着妻子瘦削的颊。「练凡,醒醒。」
她艰难地动动眼皮,虚弱地张开眼,瞧见他双眼布满血丝一脸憔悴,忍不住启口问:「过了几天了?」
总是如此的,以前她每回沉睡醒来,爸妈总是憔悴得让她心疼。
「两天。」他轻勾笑,「想不想喝点水?」
「嗯。」
他轻柔地将她扶起,让她靠在胸口上,小弥已经俐落地倒来一杯水,他慢慢地喂着她。
那茶水润了她喉间的干涩,教她感觉舒服许多。「对了,年爷……」她记得自己昏厥之前,看见了年盛中。
「都没事了。」
「喔。」她乖巧的应了声,听着他沉而匀的心跳声。他不多说,她也不多问,只要大伙没事就好。「不过,我梦到二娘……」
闻声,玉衡之喉口一阵酸涩。「是吗?」
「好怪……二娘像是要去旅行,问我要不要一道去,我问她要去哪,她没告诉我……」她疲惫地闭上眼。
玉衡之心间颤了下。
而小弥早已别过头,不敢让她看到她的泪眼。
「……过几天,等你身子好些,我正打算带大伙到聚禄城走走。」
「真的?」练凡抬眸瞅着他,却瞧见他下巴初生的胡髭。「嗯,我一定赶紧养好自己的身体,我们一起去走走。」
「嗯。」他喉头抽颤,泪水盈在眸底。
「爷儿……我没事。」她试图安慰他。
「当然。」
「别担心。」
「我才不担心。」
她蓦地勾笑,「那就好……」
玉衡之笑着,却无比凄恻。
好什么?为什么直到这个时候,她还可以毫无怨怼?
「爷儿……」
「嗯?」
「我有点饿呢。」她笑得腼腼。
「真的?」他诧异极了,忙道:「小弥。」
「大爷,我马上去准备。」她笑颜逐开地应着。
「你今天没说我是馋鬼。」练凡摩挲着他的颊。
「……你这个小馋鬼。」
「爷儿?」手上突觉一阵湿意,她想要抬眼,却被他压住。
玉衡之亲吻着她的发顶,想紧紧拥抱着她,然而光是想拥住她,就让他恐惧不已。
他怕靠她太近,又会害了她。
恐惧如附骨之蛆,几乎教他喘不过气。
「爷儿,我会多吃一点,我会乖乖吃药,我一定会没事的。」练凡喃着,强撑着万斤般的眼皮。
她不饿,她很疲累,可是她必须吃,不然她没有体力对抗病魔。
她必须要好,一定要好……否则,她怎么对得起他颊上的那抹湿意。
练凡难得地吃了大半碗粥,也忍着反胃,把汤药给喝得一干二净,小弥因此开心不已,看在玉衡之眸底,却是无比沉重。
待在练凡身旁,直到她再次沉沉睡去,留下三个丫鬟和徐知恩后,他才回到自个儿的寝房,吩咐了徐记恩去将玉巽之找来。
他坐在案前,看着早已摊开,却尚未写下只字片语的纸面。
砚台里的墨水早已干涸,他注视良久,才添了些水,重新磨墨。
拿起笔,蘸了墨,欲下笔,却又顿住。
他该写,立刻她写,丝毫不能延迟,可是……手握得死紧,颤得厉害,下不了笔。
瞪着笔,胸口翻腾,一阵阵腥甜直逼喉口,他攒紧眉硬咽下。
「大哥。」
玉衡之一顿,没抬眼,只是继续瞪着依旧空白的纸面,然后用力起闭了闭眼,飞快地运笔,一气呵成地写完,交到弟弟的手中。
玉巽之一身素白丧服,瞪着他递来的休书。
「大哥,你……」
「明日挑个吉时,将二娘葬于祖坟,然后……」他紧握着笔,状似失神地说:「最迟三天内,你带着练凡往南走……要是聚禄城不够远,再往入烽城,要是还不够远……你就带她去丰清城。」
「大哥……」
「对了,记住到聚禄城时要多停留一日,因为我已经要知恩派人知会那边的下人,将别院布置成喜房,到时候你就……」他长睫垂敛,顿住话语。
玉巽之没开口,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我知道你对她……」话到一半,像是梗在喉口,怎么也吐不出口。
「大哥,也许我们可以再想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