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疑惑而虚弱地打量着陌生的环境,犹如她第一次来到这个世界,到处贴着刺眼的大红囍字。
「小弥……」
小弥蓦地醒来,瞧着她,露出松了口气的笑。「少夫人,你醒了?要不要喝点水?」
「这是哪里?」练凡伸手紧拽着她。
「这里是……」小弥张口欲言,却不知道该如何告诉她。
「为什么到处都是囍字?」
如果她没猜错,这里应该是新房,但她怎么会待在新房里?
「少夫人,你别激动。」
「小弥,我不要待在这里,我要回去……」她不断地挣扎着,突觉紧握的掌心有些刺痛。
她摊开一瞧,是那断裂的半个束环。
就连她昏睡着,她也紧握着不放?她怔怔地看着,旋即用力地要爬起来。
「少夫人、少夫人……」
就在小弥阻止她起身时,房门被推开,逆光之中,那熟悉的轮廓,令她脱口喊道:「爷儿?」
那高大的身影顿了下,缓缓走进房里。「我和大哥有那么像吗?」
练凡一愣,看见他逐步走近,才发觉来人是玉巽之,不禁难掩失望。
他们兄弟的身形是有几分相似,不过二爷稍壮一些,但是他们的眼眸很相似,相似到让她掉下泪来。
「他真的不要我了……」
第一次看到刺眼的大红囍字,是她和他的婚礼,而这一回……他不要她,还把她给了人……他怎能这样对待她?
「练凡。」玉巽之叹口气,不知道该如何安抚。
真话不能说,假话说不出口,他只能蹙紧浓眉,顾左右而言他,「要是这两天你身子比较好的话,我带你到外头走走吧,聚禄城很热闹,你一定会喜欢。」
这话是随口说说,因为她的气色不太好,怕连要下床走路都有困难,可是他知道,她一直很想到处走走。
「有在卖饼吗?」
玉巽之看着她,良久才道:「当然有。」
「可以买两个给爷儿吗?」在北场时,她一直想要买饼,可是总失之交臂。虽然这只是一件小事,可她就是觉得遗憾极了。
「好。」他不舍地说:「大哥一定会很开心。」
练凡闻言,不禁笑落了泪了。「不,别跟他说是我的主意,不然,他一定不肯要……」
「练凡……」
「他真的不要我了?为什么,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她想起他的无情和决绝,想起他拔下她送的束环,他摔碎的不是束环,而是她的心……
「你别激动。」瞧她脸色突然苍白起来,就连呼吸都乱了,玉巽之赶忙轻拍着她的背。「别再想了,没事的、没事的。」
「我怎会没事?怎会没事……」她喘不过气,像是被人掐住喉头,一股撕裂般的痛楚从胸口深处爆开,伴随着一抹腥甜,直冲喉头。「他连让我说一声再见都不肯……」
他不见她,趁她昏迷就将她送出府……断得一干二净,伤足了她的心。
「少夫人!」小弥惊呼,掏出手巾抹去她不断溢出的鲜血。
玉巽之见状,大吼,「知恩,把卫大夫找来。」
门外的徐知恩立刻狂奔而去。
「少夫人,你别这样……不要再想了,不要再想了……」小弥忍不住抱着她哭泣。
练凡无力地闭上眼。她不是故意要想,而是失去他,痛楚就烙在心底,张眼闭眼都痛,痛到无法忘。
她不懂,他为何说不要就不要……
「少夫人!」
最后响在耳际的是弥的呼唤,黑暗再次袭来。
意识似醒不醒,耳边是来来回回的脚步声,还有他们压低声音的低语,小弥的哭泣,还有谁的叹息……就是没有她最想听到的声音。
爷儿……为什么不要她?
她想知道答案,就算他们真的要别离,她也要跟他说一声再见。
再不舍、再不愿意,如果他真要她走,她还是会走。
「也不知道这法子到底有没有效?先前觉得她稳定许多,但一激动,病情又加剧了……这此消彼长,到底是怎么样的命盘纠缠。」
「看来等她状况稳定一点,继续赶往入烽城好了。」
「就这么着吧,我会再弄几帖药,先稳住她的心脉,看往南走后,会不会让她的病情稳定一点。」
「就这么决定吧。」
那是二爷和卫大夫的交谈声,掀了掀眼皮,她艰难地张开眼,看见两人一道离开的背影。
小弥关上房门,一回头就见她看着自己,喜出望外地走到床边。「少夫人,你有没有觉得好一点?刚刚卫大夫对你施了银针,说会让你舒服一些、好睡一点。」
练凡面无表情地看她,开口便问:「为什么还要往南走?」
小弥怔住,没料到她昏厥时,还是听到他们的对谈。「嗯……二爷想说南方的气候好,适合你养病。」
「什么是此消彼长?」
小弥脑袋一片空白,答不出话。
「在北场时,我依稀听秀缘说过……这和他们要把我往南送,到底有什么关系?」练凡伸手,紧抓着她。
小弥一脸犹豫。爷儿们交代过了,这件事必须瞒着少夫人,就怕她反而不肯走了,会辜负了大爷演的一场戏……
「不说也没关系,可是……小弥,你带我走,我求你……我想回碎阳城,我想要问个清楚,我要听他亲口告诉我,为什么不要我?」她使尽气力紧抓着她。
「少夫人,我怎么带你走?你现在的身体就连要下榻都很困难,要怎么走?」
「你不带我走……我自己走。」练凡放开她,双肘撑着床板,用力地爬起身。
「少夫人,你别这样子。」小弥跪在床边求她。「少夫人,如果你的身体有好转,我就带你走好不好……你别为难自己。」
「我没有为难自己,我知道我可以。」她气若游丝地靠在床柱上,双脚踏上铺上软毯的地面。
「少夫人,你现在要是回去,那就是自找死路。」小弥拽着她的手,泪眼婆娑地哀求。
「什么意思?我自己的身体我很清楚……我要二爷送我回去,他要是不肯……谁也不能勉强我往哪走。」
「不是,我的意思是说,此消彼长,指的是你和大爷的命盘互补,你嫁入玉府等同承接了大爷的病体……大爷知道之后,想法子找来当初算出你和他命盘互补的术士,那人说除非大爷休了你,另娶他人,也将你改嫁,这事或许能解套……少夫人,大爷不是不要你,他是不能要……」
这秘密像一块大石头压在她胸口上,每当少夫人问上一回,她的心就被磨出一回血。
练凡怔怔地看着她。「……真的?他不是不要我了?」
「少夫人,小弥不愿意骗你,可是为了你的身体……我只好瞒你。」小弥抓着她的手,央求着,「少夫人,别辜负爷儿们的一片苦心,大伙都是为了你好……」
练凡面无表情,好一会,长睫才颤了颤,干哑启口道:「小弥……我不会死的。」
「少夫人?」
「因为我不是真正的练凡。」
小弥瞠目,面有疑惑想再问,便见她乏力地闭上眼说:「小弥,我来自于另一个世界,我在那个世界死去了,是主领着我魂魄来到这里……我并不是正牌的练凡,我叫纪如颖。」
「少夫人?」
她虚弱地张开眼,勉强地勾起笑,「在北场时,练家父子上前认人,可我却不识得他们……那是因为我不是练凡,自然不认识练凡的父兄。」
小弥听得一愣一愣的,忽然想起练家父子说过,少夫人过门前生了病,还是兄长抱上轿的……如果说,真正的少夫人在那时已经死去,那么……她听人过借尸还魂,难道真的有这种事?
「小弥,我不会有事的,你带我回碎阳城,好不好?」
小弥陷入两难,后悔自己把话说破,可她又不愿意见她独自煎熬,深陷死胡同里。
「离开他……我才真的会活不了。」曾几何时,他在她的心里如此重要,一旦将他剔除,就等于抹杀了自己。
「不然,我们跟二爷说吧,他要是答应了……」
「不,二爷不会答应,你别说。」
「可是……」
「小弥,算我求你,带我回去……我想回去……」
看着她泪水一串串地滑落,小弥咬了咬牙。「好。」
小弥找了说词,请大伙在聚禄城多待一日,当天晚上,她要了晚膳和熬好汤药后,便一如往常地守在主子身边,直到深夜——「少夫人,我们走。」
碎阳城,玉府。
「我希望她可以健康如昔。
扑通一声。
「我希望她永远没有病痛缠身。」
又是扑通一声。
「我希望……有一天,她可以回到我身边……」
手中的铜板尚未往后抛出,远远的听到凌乱的脚步声,玉衡之抬眼望去,惊见是弟弟风尘仆仆的出现在小径上。
他站起身,连咳数声,管不了胸口的闷痛,急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大嫂不见了。」玉巽之难掩愧疚。「小弥带着她走了。」
玉衡之手中紧握的铜板铿锵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