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久未听闻回应,钟靖侧过面庞看他,音嗓沉冷。
「啊?哦!就她收不得。」福德嘿嘿笑两声,又说:「特殊案例,必须另行处理。」开什么玩笑!真要让他将那个看似是酒壶,实则为束魂的囊袋打了开来,这巫香兰就会被带下去地府啦。
「如何特殊?」钟靖背过身,负手而立,酒壶还拎在指间。
「这个嘛……」搓搓胡,只犹豫片刻便道:「将军,实不相瞒,这魂勾错了。」
「勾……」男子瞠大长眸,回身瞪着他。「错?」
「嘿,别瞪别瞪,这事是这样的……」福德开始详述。「总之,就是这样。」
钟靖垂下长眸,瞧着那抹据说是哭昏过去的死魂,问:「一殿阎君和城隍老爷怎么说?」
「哦,这个这个嘛……」福德笑两声,说:「这名女子叫巫香兰,本该由十殿阎君发放入世;不过她阳寿未尽,按阴司律法,她得关进枉死城,偏偏她是被勾错魂,一殿阎君慈悲,以为将她关入枉死城有欠公平,遂有意将她留在阳间。」
钟靖皱着细浓的眉,不以为然。「让死魂在人间游荡,是慈悲?」
「这巫香兰生前虽未有过大功大德,可心地善良,见了路边野狗野猫皆会喂食;遇上老人家,她会上前搀扶;她还是个孝女,就是性子直爽了点,调皮了点。她今日被勾错魂,错也不在她,阎君有意要她修行,留她在阳间帮助有所需要的乡亲,不过也要她点头同意,待她清醒时,我会问问她意思。」
「若每道勾错的魂都如此处理,阳世间会有多少这样的游魂逗留?那又何必区分阴阳?」阴阳两隔是亘古不变的道理,他深知一殿阎君向来慈悲和善,可放任游魂逗留人世这想法……他并不十分认同。
福德瞠大细眼,呵呵笑。「不会有这么多游魂留在人间啦,勾错一次已经很惨了,哪能常常勾错呀,将军您说是吧?何况谢将军与范将军因为这事,被城隍老爷扣了一年薪饷,下回再犯,就得入世人间啦。锁爷也被扣了半年哩。至于我嘛……也是有受了点惩罚,所以这种事日后万万不能再发生的,我们可都不想转世人间的。」昨夜范、谢将军回阴曹请罪不久,他也随后到一殿查这巫香兰生前事,随即向阎君认错。庆幸阎君惩罚不重,给他的惩罚,就是好好护住这个巫香兰,有机会便领她修行,这比起被扣一年薪饷,他幸运多啦。
将拎在指间的酒壶系回腰上,钟靖宽袖一甩,身影已在十公尺外。望着他翻身上马,策马离去的背影,福德神呆怔好半晌,才喃喃道:「这么冷漠难亲近的男子,也会谈情?」他很是好奇。
他又低眸看着巫香兰,好半晌后,摇头长叹:「瞧你哭昏的样子,怎么看也看不出来你曾经是那样勇敢又倔强的女子。」
忆起昨夜阎君的话,他又摇首……真的很难想象啊。
第2章(1)
白金发,男,乙未年三月初七丑时生,卒于辛卯年五月十五亥时。
生前以活菩萨自居,以占「、星相、紫微等方式敛财;更以驱魔需男女双修为由,凌辱多名女子;死后亡魂四处躲藏,以生前所习得之妖术,多次出手反击黑白使者;虽如此恶行多端,然上天有好生之德,望规劝他回头是岸,若然不从——不留。
掩上书皮,伏魔册消失掌间,只余下一点金芒,随即又散了去。
月色下,长袍翻飞,他依然一袭白衫,挺直着身段,脑后随性束起的长发微扬,在他身后张扬着冷情。
忽尔,他宽袖底垂落一物,他五指一张,小小的物品被握在厚掌间,眨眼间他同时翻掌,便瞧见那红色小物是一只灯笼;他掌心往上轻抛,小红灯笼悬上半空,瞬间化成一只大红纱灯,在半空中摇曳着烛火。
引路红纱灯,五殿阎君所赐宝物,能指引他往伏魔册上显示的地方收魂。
翻身上马,拉起缰绳,他轻踢马腹,马儿嘶鸣一声,奔了出去,随着前头悬浮的引路红纱灯而走。
他一贯面无表情,心里甚至也没什么想法,不管他要收的亡魂为何而死,为何流连人间,他从无心过问关切。他只认伏魔册上那不留二字。阎君要他不留,他便不留,没什么好犹豫或疑问的。
座下马儿速度极快,耳边猎猎风声,待引路红纱灯停顿,缩回小红灯样貌回到他袖中,他便明白此次收伏的恶鬼就在附近。
掌心一翻,蓝色书皮的小册摊在掌间,白金发三字和其罪证皆由黑字转呈红字。他一收伏魔册,微微扯动缰绳,骏马停住。他翻身下马,眼梢不意捕捉到一团黑影掠过眼前,那黑影散出的气味令他眉眼一凛,跨步追了过去。
「白金发,哪里逃!」不需再问名字、来历,伏魔册已现红字,还有那气味和那急着躲藏的举动便让他了然,那团黑影便是今夜欲收的恶鬼。
人死之后,死魂多半呈现白近透明的色泽,若死魂带红光,那便是生前受了冤屈,死后只想寻凶复仇,这样的死魂多半透着狠厉;若是黄带浊,那表示生前作恶多端,死魂才会满是污秽,这种死魂在世时是恶人,死后便是恶鬼;若死魂带黑,那除了生前是恶徒之外,还略懂法术,这种死魂常凭藉自己懂得施法而显得狡滑许多,从不知悔改。
「我不逃,难道乖乖等着让你吃?」那团黑影渐成人形,顶着现代人的西装头,身上一袭蓝色寿衣,他回身望了他一眼,朝一栋大楼奔去。
「你以为你逃得过?」他足尖一踏,穿墙而过。
「我知道你是钟馗,哪只死魂见了你不怕?不过连黑白无常都勾不动我了,我还怕你?不就庆幸在世时我还学了一点法术,要不然我老早和其它那些躲不过的鬼魂一样下场啦,哈哈!」白金发一路狂奔,一面在掌上画着什么,正志得意满地打算将写了咒语的掌心往身后那伏魔将军袭去,眼前却倏然出现一片艳红。
白金发眼一抬,只见一道穿着大红长蟒袍、足蹬皂靴、头戴乌纱软帽的高大身影立在自己面前。
方脸赭面,凸眼宽嘴,那面容已不见方才的白皙俊秀,而是满布伤疤,密密麻麻的长疤错落在面庞上,唇角掀起一片,三分不像人、七分不像鬼,饶是生前研究诸多神鬼传说的白金发,此刻明知这大概就是钟馗死前的样貌,可那丑陋的脸容仍教他一骇!因为面前这张脸也,远比他见过的画像还要可怕啊!
「满口胡话!生前罪恶满身,死后不见悔意,莫怪本将军不留你!」
「也要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白金发蔑笑了声,身形一晃,隐入墙面。
「哪里走!」钟靖缓缓掀动那张嘴角翻掀的宽唇,声嗓浑厚低沉,「不准邪魔踏吾界,罗伞一展恶鬼现。起!」宽袖一扬,一把黄罗伞在半空中展开,伞面下一束束金芒衬得这楼梯间登时大亮;他瞪着霍然显现在墙面间的那道黑影——黄罗伞下,任何妖魔精怪无所遁形。
宽袖一翻,大掌探出,五指成爪地探入那道墙面,就要扣上那抹黑影之际,黑影却翻出墙而来。
白金发看了眼那把黄罗伞,明白躲藏已无用,便自鞋内抽出一双短剑,比划几下后,朝钟靖袭了去。与其躲下去,不如主动发制,攻他个措手不及;可奈何他左攻右挥数十下,却仍近不了那红袍半分,只见那红袍身形避得轻松,自己反倒像是被只大猫捉弄的老鼠。
白金发气喘吁吁地扔了短剑,自腰间摸出一张符咒,两指比划着什么,左脚尖在地板划了半圈后,忽然重重跺了下地面。 「招应祖师同吾行,消灾解——」
钟靖淡扫了眼面前这仍试图逃脱的恶鬼,决计不再周旋,他右臂一抬,背上长剑出鞘;他身形一跃,在半空中握住剑柄,瞪着那恶鬼,冷冷开口:「阎君赐吾辟邪剑,神——」手势一起,银光一闪,却听闻外头传来谈话声,不过稍有迟疑,眼前哪还有白金发身影?能逃出他的黄罗伞下,这白金发当真有点本事。
他蹙着浓眉,隐忧着什么。他挥了挥大红宽袖,大楼楼梯间一如往常,仅亮着两盏日光灯,似是什么事也未曾发生过。他抛出引路红纱灯,欲追上白金发,跨出大楼见着前头那两道身影时,脚步却一顿。
那不是前几日遇上的福德?身旁那女子……是那个福德不让他收的死魂?
「呜呜,伯公你看,我又摔下来了。」娇软的女声就在偶有车辆经过的大马路上,静夜中略显突兀。
「不是告诉你,要专注,要放松,冥想着你想去的地方。你看,我这不是飘起来了?」福德看着那跌坐在地的巫香兰。 「多练几次,就能来去自如啦,随你上飘下飘左飘右飘慢飘快飘怎么飘都成!你们现代的年轻人不是都说鬼魂是阿飘吗,多练几次你就更像阿飘啦,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