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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事发之后,头一回毫无保留,释放出强抑在心底最深处、从不敢面对的忏意。「哥……」

  或许,就这么去了,也不会有人知晓……即便知晓,还有谁会再为他掉一滴泪?

  没有,再也没有了。

  一如莫雁回所言,唯一会为他痛的那一个,已教他毁尽,每每思及如今那双宛如陌路、无波无绪的眼神,心便是一阵痛。

  为了一个心上从不曾有过他的女人,伤害世上唯一爱他的至亲,换来用尽一条长江水也洗不净的罪孽……慕容略,你究竟做了什么?

  直至今日,彻彻底底,悔不当初。

  她去了多久?他不知,病得糊涂的脑子,记不了太多事,浑浑噩噩度过数个晨昏,再一次醒来,是落日时分。

  桌上还摆着中午的膳食,婢仆只负责备膳,撤下便是。

  冷却的汤药治不了心头沉痾,他没费事去饮,披了衣倚坐窗口,远眺落日余晖。

  真怪,以往贪求得心都痛了、狂了,如今不求了,反觉前所未有的平静。

  若早能如此放手,多好?便不至于断送这一生最珍贵的兄弟情分。教兄长平白吃上那么多苦痛屈辱,也落得自身今日悔恨莫及。

  房门轻巧推开,他以为是婢仆来撤下膳食,头也没回。过了半晌,身后一丝动静也无,他不解地回眸瞧去,才知她已归来。

  张了张口,发现病了数日的喉头干哑疼痛,无法发声,他撑起身,到桌前斟了茶水润润喉。

  「见过他了?」

  她没应声,定定望住他。

  「你瞧什么?」

  「我在看,是如何丧心病狂的禽兽,才下得了这狠招。」毁容?好他个慕容略,果真无毒不丈夫!不意外。是料到她会是这种反应。

  最初,想拼死瞒住,可在亲口说出兄长下落那一刻,他便什么都不在乎了。

  「很痛?很伤?他身边有了人,也将要成亲,你这辈子都得不到他了。」如此想来,他们也算同病相怜。

  「若我再告诉你,你之所以会失去与他共偕白首的机会,全是我从中作梗,只要我说想要你,他即便有心,也不会再多想,否则,你原是有机会成为他的妻,哪一日他瞧见你的心意,说不准便成了双——如此,你岂不更恨我了?」

  「是,我很痛、很伤,我恨不得杀了你——」不为她无法与慕容韬有个结果,而是他竟能如此无动于衷!

  他可知,家主为了他,宁当挟恩求报的小人,拿她欠他的恩义来代弟偿过,从未求过她任何事,唯一所求,只是要她莫伤他至亲。

  慕容韬太了解他,知他顶替身分欺瞒于她,许多事情不便言明,女子贞节何其重要,虽知理亏强求,仍苦心代弟求出一线生机——

  他不明显地颤了颤,撑着病中的犹虚的身子,缓缓倚回窗畔,目光移回窗外即将落尽的夕阳,淡淡地问:「他呢?可有说什么?」

  「他要我转告你,慕容韬已不复存在,你,是唯一。」她冷然道。「他做错了什么?不过是错在不该信了你,落得今日下场!慕容略,你于心何安?」

  你口口声声说想补偿我,若我说,唯一的补偿方式,便是你消失,我不要永远只是你身后的影子,我要唯一!你办得到吗?你愿成全吗?

  他还记得他说过的话。

  果真是恨极了他,否则何必要与他那番任性无知的话语计较,铁了心不回来?

  他扯扯唇。「我自己造的孽,我会自己偿,无须你多言。」

  「你如何偿?你还得了他一张俊美无俦的面容吗?你抵得了他这些时日受的苦前辱蔑吗?你如今坐享的一切,全都是他的!」

  我拿命偿、拿命抵,够吗?够不够换个恩怨两清!

  他闭眼仰靠窗边,倦意深深,不再多言。

  「这家主之位,你若坐得稳,尽管去坐,他愿成全你,我无话可说,可我决计无法留在一名连兄长都能毁容喂毒的冷血之人身边。」

  早知留不住她了。

  「要走,便走吧。」他放她自由。

  听着房门开启,他动也不动,近似自言地低道:「曾经,我抵上性命,只为了要你,如今,若是也得抵了命才能断得干净……我会。」

  她听见了没有,他不知,也无意探究,房门再度关上,而后——是远去的轻浅跫音。

  第9章(1)

  夜里,触不着枕边温暖身躯,穆朝雨抬眸望去。

  「都二更天了,怎还不睡?」

  男人望身暗沉的夜,掌下反覆把玩锦囊之物。「我有种——不太好的感觉。」

  「又在挂心那不成材的家伙?」她才不会用「弟弟」来称呼他,那家伙不配。

  「依雁回那日的态度看来,我担心他们没法好好谈。」他说他过得极好,不曾后悔过,可他看见的,却不是那样。

  前几日,雨儿将锦囊转交到他手中时,他就觉得不对劲了。

  还他鸳鸯玦、平安符、金锁片,他都能理解,连印信及金钥出交还,就太不对劲了,好似他没打算在慕容庄里待下一般。

  可若不留在慕容家,他还能去哪儿?雁回呢?也舍下不要了吗?

  当初用如此大的代价,只为了与她在一起,如今连她也舍了,若不是被逼到极致,不致如此。

  略的性子压抑,一旦撑到了极限,会做出什么事来,谁都无法预料。

  「听你这么一说,好像真的不大对劲——」穆朝雨偏头细想。

  那日在家门前遇见了他,只当是途中经过偶遇,根本没想过那个从不知何谓客气的家伙突然耍起客套,呆站在门外。

  那时与他说上几句话,他问她,为何给他起了邑尘这个名。

  她那时心里头不舒爽,故意回他。「渭城朝雨邑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咱们是一家子,是谁也拆不散的。」存心嫉妒死他。

  「这是一首送别——」

  「停!」死孩子,开口没好话。「这首诗就两句,没别的了。」

  他扯唇,无所谓地笑了笑。「他曾经说过,我们是一体的,一同来到这世上,本该相辅相成。他的话,我一直是信的。这诗的后半段——由我来完成。」

  什么叫后半段由他来完成?

  那时以为他哪根筋不对了,也没深相,如今想来——

  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他究竟想做什么?听起来……很不祥。

  「下回……雨儿,下回若见了他,口气委婉些,请他进来喝杯茶吧!」

  也许,及时伸出手还能拉他一把。终究是疼到心坎底去了,哪能说放就放呢?

  入夜后,突然下起倾盆大雨,穆邑尘出了店铺,持伞疾步返家。

  才过半条街,半身几已湿透,他拢妥外衣,抵挡阵阵袭来的寒意,接近家门时,瞧见立于不远处的身影。

  哪来的傻子,也不晓得到门檐下避个雨,呆站在那儿动也不动地任雨淋。

  天色昏暗,他一时没能认出,原是想请人入内躲雨,走近数步,才看清那张空洞无绪的脸容。

  「怎么来了?」雨儿说两日前见过他,莫非——不是正巧顺路经过?

  「我……」一张口,嗓子哑得难以辨闻。

  穆邑尘没细想,伸手去拉他,触着失温冻人的掌,心下一惊。「进来再说。」

  「不是——陌生人吗?」他——肯认他了?

  穆邑尘一怒,怒道:「就是陌生人,我也会请他入内奉杯热茶!」

  「是吗……」他被凶得一阵静默,温顺地随他入内。

  穆邑尘里里外外忙张罗,又是添衣、又是煮茶,一床被褥兜上他的身,牢牢裹覆住。

  他从头到尾无比乖巧,像个亟欲讨好大人的孩子,千依百顺地卖乖,不敢稍有拂逆。

  「把姜茶喝了。」

  「好。」捧起碗,喝得涓滴不剩。

  又病来火盆子,将一室烘暖了,这才能闲下来,与他对桌而坐。

  一时间,两相无言。

  「我一直是个很不听话的弟弟,教大哥伤透脑筋。」他缓慢开了口。「这阵子,想了很多事情,我发现——我真的从来没有乖乖依他一回。」

  虽然晚了,但他真的想当个好弟弟,乖乖听话一回,别教兄长日后想起,永远只记得他的反叛乖张、多教人头疼。

  穆邑尘望住他,叹息出声。「你究竟是怎么了?」

  整个人都瘦上一圈,气色差成这样,都多大年纪了,还不懂得照顾自己吗?

  「对不起……」还是让他叹气了,他真的当不来顺心乖巧的好弟弟,总是让人瞅着皱眉。

  「略!」他完全不习惯这个满口歉语的慕容略,与其如此,还宁可见他那日倔着性子,说永不后悔的嘴硬模样。

  谁知,慕容略竟低低笑了。「还以为你打定主意,要老死不相认了。」

  「这不是你要的吗?他以为,这样对大家都好,让慕容韬从此消失,他成了唯一,不再是谁身后的影子,这不是他要的吗?」

  「不是……应该说,我以为是,但……其实错了,我后悔了……」

  「你太任性了。」人生不是一句后悔了,就能把一切全抹掉重来,他该学着为自己所作的决定承担一切后果,不是孩子似的,不想玩了就耍赖不认帐,这回,他不会再纵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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