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晓得粮行里的小麦压根儿没有受潮,他急忙要人传话请柴总管过来,全是为了另一桩事,可偏偏那桩事得彻底瞒着小姐。
“既然只有几斗小麦受潮,那找个好天气晒干就是,哪里算得了什么大事?”矜矜疑惑地看着管事。“你就为了这点小事让柴蓦过来?”与生俱来的敏锐直觉,让她察觉到事情有些不对劲。
“呢……这……小的……”
眼看管事愈描愈黑,柴蓦只好淡淡出声插话。“小麦受潮可能是粮仓哪里渗水或是漏水,若是粮仓出问题,其他米粮恐怕也会受潮,我得去粮仓巡视一趟。”
“那好,我跟你去。”矜矜说道。
“昨日下了大雨,粮仓外头遍地泥泞,一不小心就会滑跤,你还是坐在这儿,我马上就回来。”柴蓦为她解开帽兜绑绳,然后牵着她到圆桌边坐下。
“可是……”
“我不想好滑跤摔伤了身子。”他定定看着她,眼底蕴满关心和疼宠。
矜矜虽然不认为自己会胡涂的滑跤,或是脆弱到一摔就受伤,却不好拂逆他的好意让他担心,只好勉为其难地点了下头。
“好吧。”她放弃争辩,如他所愿的不再坚持。
见她答应了,柴蓦表面上依旧波澜不兴,可心中却是松了口气。
“我马上就回来。”他再三保证,接着才转身往粮仓的方向走去。
离去前,他不着痕迹地觑了管事一眼,管事也对他点了下头,这细微的小动作原该只有他俩看见,偏偏没有逃过矜矜的眼睛。
她虽然甚少管事,但不代表她胡徐迟钝,早在她隐隐察觉管事神色有异时,她就提高了警觉。
只是她对粮行管事向来信任,对柴蓦更是深信不疑,因此并不怀疑两人为何要连手撒谎,她只担心粮行里真有什么事,两人为了不让她担心而刻意隐瞒。
她来这儿是为了协助柴蓦,减轻他肩头上的担子,不是来当神佛神像,让人供着好看的。
眼看柴蓦离去,她没有急着跟上,反倒’漫条斯理的为自己倒了杯茶,转头看向像是在监视着她的管事。
“有什么事你尽管去忙吧,我坐这儿就行了,不用管我了。”她挥挥手,要管事继续去忙,不用服侍自己,话才说完便将目光移到门外大街,仿佛对街上的某个摊子相当感兴趣。
管事瞅着她一脸兴味盎然,这才挤出笑。
“是,那小的就去忙了。”他恭敬鞠了个躬后,才回到柜台后方继续算账。
滴滴答答……滴滴……答答……
矜矜侧耳倾听那断断续续的算盘声,更加确定管事正分心监视着她,她垂下眼睫一笑,接着忽然搁下水杯站了起来。
“小姐,有事吗?”管事果然马上发出了声音,语气里有藏不住的紧张。
“我内急。”她答得理所当然,一点也没有姑娘的矜持害躁
“内……握。”管事猛的一愣,连忙不自在的咳了声,作了个请的手势。“那、那小姐请自便。”他只吐得出这句话,然后便连忙低下头拨起算盘。
姑娘家脸皮向来薄,哪敢大刺刺的将内急挂在嘴边,也只有他家小姐敢说得这般理所当然、光明正大。
不过既然小姐是要上茅房,那也就没什么好担心了,毕竟茅房与后门和粮仓的方向都不同,小姐绝不会发现柴总管人其实没去粮仓,而是到了后门。
只是话说回来,这样偷偷摸摸的欺瞒小姐实在让人良心不安,偏偏事关柴总管的“秘密”,他实在不好明说。
何况当初他帮忙柴总管隐瞒“那件事”时,全是出自于一片好心,却怎样也没料到柴总管有一天会和小姐成亲,还入赘花家。
纵然“那件事”他实在觉得不妥,但如今若是忽然坦承一切,只会伤害柴总管和小姐的婚姻,说不准还会弓!起一场轩然大波,倒不如沉默是金。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只盼柴总管能够尽快处理掉“那件事”,唉……
管事一边拨着算盘,一边分神在心底嘀嘀咕咕,却没有注意到这只是矜矜的声东击西之计。
离开大厅后,矜矜压根儿就没有往茅房的方向走去,而是快步往粮仓的方向奔了过去,甚至幸运的在半路上遇到一名伙计,主动提供了柴蓦的去向。
“小姐,您是来找柴总管吗?柴总管方才往后门的方向去了。”看见矜矜,该名伙计立刻好心的靠了过来,以为矜矜又是像上回一样,是来粮行找柴蓦的。
“后门?”矜矜不由得一愣。
“是啊,我亲眼看到柴总管往后门的方向去了。”该名伙计一边说话,一边拿起披在肩上的棉布擦汗。
方才他一直在回廊外头的小道上运粮,虽然看见柴蓦从回廊的另一头往后门的方向走去,却不知道矜矜其实是和柴蓦一块儿过来的,因此也就更不晓得自己这一番话,即将引起一场轩然大波。
“那粮仓里的小麦……我是说……”矜矜压下心头的疑惑,佯装若无其事的微微一笑。“粮仓里有小麦受潮吗?”
“当然没有,”该名伙计迅速回答。“这批新送来的小麦粒粒饱满、色泽金亮,很快就卖光了,粮仓里只剩下不到五斗,柴总管正催人再运一批过来呢。”
“原来如此。”矜矜眸光一闪,嘴边却是笑得更深了。“方才我已经和管事打过招呼,你就不必通报,直接去忙吧。”
“是。”伙计没看出矜矜的异伏,听话的直接去忙了。
而矜矜则是笑意尽失,直瞪着自己的脚尖。
纵然柴蓦和管事连手起来骗她,她还是不愿怀疑他们,她相信他们一定是为了其他原因才牙受说实话,于是深吸一口气后,她立刻照着伙计提供的消息,转往后门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她的心跳声沉重,不是因为猜忌,而是因为伤心。
她相信柴蓦,却无法不在意他撒谎。
他总是不肯对她说出心里的话,总是将她阻挡在他的心门外,他们之间虽是近在咫尺,但又遥如天涯,倘若她已经无法了解他,他又故意对她欺瞒,那么……他们成为夫妻又有什么意义呢?
对他而言,她到底算什么?
她心里乱糟糟的想着,始终找不出答案,不知不觉间来到了后门。
原以为她得花一番工夫,才能逼柴蓦说出说谎的原因,但她万万没料到自己竟会直接撞见事情的真相--
几乎就在她转出回廊时,便亲眼见到他搂着一名姑娘。
从来不近女色,连青楼都不上的柴蓦,竟然在后门门外单手搂着一名年轻姑娘,而那名姑娘就靠在他怀里哭得梨花带雨,柔弱得让人心怜,凝视他的眼神里有着不可错辨的恋慕。
瞬间,她震惊地停下脚步。
一棵大树正巧遮掩了她的身子,没让柴蓦察觉到她,只是低声安慰着那名姑娘。
“彩蝶,别哭了。”
他直呼那名姑娘的名字,用极为温柔的嗓音,而她从来就没见过他对哪家姑娘这么温柔……
除了她。
就因为只对她温柔,所以她始终以为在他心中只有她是特别的,但没想到她错了。
“可娘她……”名唤彩蝶的姑娘,又落下了几滴泪。
“我会请大夫过去看,上次我让人送去的药材、米粮都还够用吗?”
“嗯,还够半个月。”
“那过几日我会再让人送去一些。”
“蓦哥哥谢谢你,谢谢你这些年来一直照顾着我们,若不是因为你,我和娘恐怕早己……”
第8章(2)
彩蝶没有将话说完,但是她的话,却足以重创矜矜的心。
这些年来?
原来……原来他们竟认识那么久,也就是说,这些年来柴蓦一直像这样温柔的怜惜着那名姑娘,一直细心地照顾她,甚至照顾着她的娘亲。
而粮行管事明知事情真相,但始终与他一同欺瞒着她?
矜矜揪紧胸口,心痛难遏,险些就要站不稳,往后踉跄。
原来“彩蝶”,就是他和管事连手说谎的原因,这就是事情真相!
即使彼此隔着一段距离,她仍然可以情楚听见她是怎么呼唤柴蓦。
她叫他蓦哥哥,亲密得宛如一对恋人,而柴蓦并没有出言纠正,说话的语气甚至因此变得更温柔了。
整个冬季,她早己习惯在风雪中辨别人们说话的声音,如今风雪停了,就算她不想听见某些声音,双耳却早己变得太过敏锐。
此时此刻,她多么希望那场风雪从未停歇,多么希望没跟着柴蓦一块儿过来,那么她就不会亲耳听见、亲眼看见这残酷的事实。
就算明知他是为了报恩而入赘,但这阵子他对她的专宠与怜惜,让她不禁产生了错觉,使得她以为他多少是喜欢着她的,以为他是真心在乎着她的,甚至认为他也不全然是为了报恩而入赘--
她是真的这么认为,没想到如今事实证明,那一切都只是她在自作多情。
原来他对她从来没有男女间的喜爱……没有……从头到尾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