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她这么一说,陆想云这才真正放下心来,欣慰地,抚了抚小妹的发。「我家小容儿真的长大、懂事了。」
「好了,话都说出来了,胸口舒坦多了,我好困,要回房去睡了,大姊、二姊,你们慢慢聊,我就不奉陪了。」
小妹起身回房了,剩下姊妹俩,仍坐在大厅口的阶梯前,两相对望。
既然小妹都如此直白、身先士卒了,陆想衣也就没再遮遮掩掩,直言坦承。「我知道你是要问我的事,对,我和葛世民过得不幸福,成亲前你说的话全都成真了,那个人风流成性,根本无法托付终身,说我会后悔……我活该不听你的话,你要笑就笑吧!」
陆想云蹙眉。「你以为我是回来看你笑话的吗?你是我妹妹,你过得不好,我岂会幸灾乐祸,在一旁拍手叫好?」
陆想衣一呆,硬是忍着眸眶的泪,骄傲地不肯以脆弱示人。
「情况——很糟吗?」见她紧抿着唇,陆想云板起脸,沈声道:「想衣!你得说出来,大姊才知道该怎么帮你。」
「他——总是流连花街柳巷,成亲头几个月还算安分,后来就……就时时不见人,常出外与那些狐群狗党寻欢作乐,喝得醉醺醺才回来,我怎么跟他吵,他就是改不了,最后索性将女人养在外头,也不回来了……」
果然是她想的那样。
「你除了跟他吵以外,可有为他做过什么?」她反问。
陆想衣一窒,答不上话来。
「你一迳儿想,他应该这样、应该那样,那么为妻之道,你又做了几分?葛世民是个风流浪荡子,这我是早知道的,但他本性不坏,若真是个坏胚子,我当初拚了命也会反对到底,不会眼睁睁看你毁掉一生。」
只能说,这两个人各有各的问题,谁也不肯稍让一步,于是演变成今日这般田地了。
她还要再说什么,祝春风由厅口探出头来。「想云,寻儿要睡了,她找娘。」
「你哄哄她,我还有事要与想衣谈。」
「喔。」他摸摸鼻子,好失望地缩回脑袋,晃回房去。
她又接续道:「想衣,你这性子要改一改,有自尊是很好,但是过度顾及尊严,只会苦了自己,自个儿的夫婿,腰杆子软一点,献献殷勤,他若爱外头的温声软语,你投其所好便是,凭你陆想衣的姿色,要使媚还怕输给外头的莺莺燕燕吗?」
「那怎么可以!太丢人了,简直像个烟花女子——」
「为什么不可以?你们是夫妻,关起房门来,也只有你们自己知道,他爱这款风情,你配合点,把他留在你的绮罗帐里,好过他去外头寻欢。」
「可是——」这么低声下气的事,她怎么做得出来?
「难道成日见不着夫婿的人就比较好吗?人心不是铁打的,你待他用心,他也会感受到——」
话没说完,又一道声音冒出来,打断她。「想云,我要洗脚睡觉了。」
她深吸一口气,耐着性子,又回头道:「今晚你自己洗,乖,别来吵我。」
他低下头,食指在门框边画着圈圈,好不情愿地拖着步子离开,那背影看来极其落寞凄清。
耍什么哀怨啊!
陆想云看得哭笑不得。
「你还帮姊夫洗脚?」陆想衣听来极不可思议,那多卑躬屈膝。
「你难道不曾替丈夫梳过发、整整衣、添菜倒水、做点贴心的小动作吗?」由妹妹的表情中,她便有答案了。
她叹息,道:「这样,你要怎么要求他的专情体贴?你从未做过会让他眷恋的事啊!葛世民这夫婿是你自己坚持要嫁的,他是心性不定,但你自己要想办法改变他,如果连你也放不下身段,那这桩婚姻就真的完了。」
「我——」
陆想衣才张口,那道男音又在后头低低响起。「想云,我认床,睡不——」
「祝春风!」她火了,板起脸来。「你就让我好好和想衣谈完会怎样?」
被妻子坏口气一凶,他也委屈了。「就睡不着嘛,你、你不在,我没得抱——」
「你真是——」她气也不是,笑也不是。
才一晚,他就怎么睡都不对劲了,没妻子在身边,夜晚变得如此难熬。
他真的,一刻都不能没有她呢。
「好啦,等等就去陪你——」
陆想衣在一旁看着,丈夫满眼的渴盼与眷恋、妻子满满的无奈与怜惜,夫妻间的浓浓深意,尽在不言中。
为什么,她与丈夫从来不曾有过这种化不开的绸缪纠缠、无可取代的依恋与在乎,没了对方在身边,就什么都不对劲了……
一时之间,不禁触景伤情、悲从中来,咬牙忍了一晚,死也不肯掉下来的泪水,就这样轻易教祝春风给引了出来——
他瞪大眼,不敢置信。
哪、哪有人这样的,抢输人就哭,好无赖!
怕妻子生气,怪他欺负陆想衣,懊恼地道:「好啦,借你、借你啦!」
他挫败地转身三度走人,想到什么,又绕回来,补上一句。「就一晚!明天就要还我。」
陆想衣又哭又被逗出笑来。「姊夫真的好宝贝你呢!」
那个当妻子的,颊容微微赧红。「我啊,家里是养了一个小孩子、一个大孩子,拿他们没法儿。」
「可是,你很幸福。」直到这一刻,才彻底理解了那年姊姊说的话。「我现在才知道,为什么那年你会说阿风好,要我选阿风,说嫁了会一辈子幸福。」
是她傻,没把姊姊的话听进去,许多事情,真的不能只看华丽美好的外表,嫁了心性不定的丈夫,一天到晚与人争风吃醋,烦恼何时会再添个三妻四妾,不如嫁个山野村夫,被当成宝揣在心头,宠爱一生。
嫁得瞿塘贾,朝朝误妾期,早知潮有信,嫁与弄潮儿。
直到今日,方知悔不当初。
陆想云无语,默默拍了拍妹妹掌背。
「姊,你放心,我会把你的话听进去,试着努力看看,我已经错一次了,不能再错第二次。」女人的一生,经不起一再的错误。
「嗯。」她不禁又往厅门瞄了瞄。这回,那人没再来了。
陆想衣看在眼里,嘲笑道:「进去吧,我看你也离不开他。」
嘴里嫌烦,丈夫不来了,她还若有所失呢!还说人家大孩子,自己不也爱得很。
心事一被戳破,陆想云红了颊,瞪上妹妹一眼,倒也没反驳。
起身回到昔日出嫁前的闺房,女儿已睡,丈夫在床上翻来翻去,一下仰睡、一下侧睡,一会儿又翻身趴到另一侧,指甲哀怨地枢着床板,嘴里咕哝着:「想云、想云、想云……」
她站在房门口听他喃喃自语了一会儿,哭笑不得地上前。
「喊我做什么?」
床上的人迅速弹坐而起,两眼全亮了,飞快扑抱而去。
「你孩子啊!娘一夜不在,你就睡不着了。」她要没回房,他不就准备要在床上翻到天亮?
男人不说话,脸埋在她胸脯,揉过来又揉过去,可爱得惹人怜。
「不是叫我回来给你洗脚?坐好。」她笑着推推他,捧来水盆替他脚丫子给洗得干干爽爽了,再脱掉绣花鞋上床,柔柔偎进他张开着等待的怀抱。「好了,可以睡了吧?」
「唔。」男人将她抱牢了,这才心满意足地闭上眼。
第9章(2)
思及今晚与妹妹的对话,她看得出,妹妹已有悔意,反省了自己当日的肤浅想法,不该轻视阿风,若这事再重来一回,她相信,想衣的选择绝非如此。
那么,他呢?
她忍不住,问了出来。「如果让你重新选择,想衣也愿嫁你、待你好的话,你会娶谁?」
「你。」连想都没有,答得爽快利落。
「为何?」
「我娶想云,只娶想云一个,她要嫁,我也不要。」
这番回答倒是有些出乎她意料。
她原以为,是想衣抵死拒婚,伤了他自尊,他恼了,也赌气不娶。
谁知他却说,就算想衣肯嫁,他也不娶。
「爹说,阿风以后大了,娶媳妇不用挑最美的,她要待你好,真心觉得你是最好的,比谁都还要好,不计较你聪不聪明、有没有钱,像你娘一样,这样的女人才可以娶。
「你待我好,全村子里,你待我最好,别人觉得我傻,你却告诉陆想衣,我很好,比葛家好,我听见了。」
那天去天香馆送当日猎来的山禽,听到她跟妹妹说的话,回家以后,他想了又想,就抱着钱罐子,去找陆庆祥,选了想云。
她没想到,自己今生的幸福竟然取决于那寥寥数语。「那如果,我现在待你坏、嫌弃你,你就不要我了?」
他张口、闭口,又搔搔头,想了半天,还是无法想象想云对他坏的样子。
「你……又不会。」
想什么呢?阿风的心太纯粹无瑕,不懂成年男女间复杂幽微的情感,哪能指望他领会那些风花雪月的心思。
由某个角度来看,他其实与寻儿无异,离开了爹娘,便会哇哇大哭。
他也是一样的,谁待他好,他便挖心掏肺地回报,眷恋深深,总要缠得牢牢的,片刻不见,便会慌得手足无措,连自己该做什么都不晓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