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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知道,是阿风为难你了。」

  那孩子不懂人情世故,像稚儿似的,讨不到糖吃就不开心、与她闹着别扭,教想云为难,不得不允。

  「您看,我像是很勉强的样子吗?」婚姻之事,岂勉强得来?

  「我们阿风……高攀了。」

  春水婶当然知道想云好,聪慧灵巧又善体人意,及笄后村里多少求亲男子,都要踏破陆家门槛,谁都想娶到这懂得持家的贤慧妻子,她谁也没允,这一拖,便拖过了适婚年龄。

  春水婶原是连想都不敢奢想,想衣是娇气了些,但要娶进门了,好歹也能和阿风作个伴,让这孩子不再孤零零一人。

  可没想到,这孩子恁地贪心,竟然开口去向想云求亲,连她都意外。

  更意外的是,多少青年才俊都看不上眼的想云,允了。

  这阿风,是哪来的造化啊!

  「阿婶,我是真心心疼阿风,想嫁他、陪伴他一辈子的。」她不晓得春水婶听到了多少,但有些话,是一定得说的。

  夫妻不就是这样吗?互相疼惜着对方、为对方设想,安安稳稳,也就是一辈子了。

  既然他坚持要她,那么,她便代爹还报大恩,偿了祝家这个人情,照看这个教人怜惜的男子一生。

  直到方才,她才恍然领悟,原来自己也迂腐地拘泥于世俗了。

  在世俗价值上,他不够好。

  在礼教评判上,她也不美好。

  但是,那外界所加诸于身的一切,丝毫无损于本质的美好,不是吗?因此,他始终坚持着,她是最好的。

  既是如此,她有何不敢嫁?

  春水婶点头。「家里头催了我好几回,儿子去年成了亲,要我回家乡去享福,可我想着阿风身旁没个人照料,怎么也走不开身,现下你愿意嫁进来,我才能安心离开。」

  原来,这就是他口中「要成亲,阿娘才肯走」的意思。

  他知道,是自己绊住了她,让春水婶没办法回去和家人团圆,因此急着快点成亲,好让春水婶放心,就可以回家和儿子媳妇团圆了。

  还记得最初意外发生时,双亲骤逝,他身边只有这位奶着他长大的乳母照料,整整封闭了自己月余后,便成日跟前跟后地喊着春水婶「阿娘」了,任人怎么纠正也改不了。

  她想,春水婶不是他的亲娘,这一点他自己心里是比谁都清楚的,但是每每被欺负、受委屈了,还是会哭着扑到春水婶怀里喊阿娘。

  春水婶也是真心疼惜这孩子,想着才十岁大就没了亲人,便一直留了下来,幸好他父母身后还留了点积蓄给他,让春水婶好生运用,这才能把他给养大。最初的那几年,四处奔波、带着他寻访名医,照料至今,春水婶也将阿风当成了自己的孩子在操心、关怀。

  即便如此,阿风自己也知道,感情犹胜亲母子,并不代表他就可以理直气壮霸着人不放。春水婶年纪大了,会想念儿子媳妇,而他长大了,不再需要别人照顾,就要让她回家享清福,含饴弄孙才合理。

  陆想云想着,领悟那男人明明万般不舍,还是替别人设想的体贴,忍不住心酸。

  「阿婶放心,我会顾着阿风,不教他吃亏、受委屈的。」

  一般而言,这些话不都该是男方说的吗?春水婶也知,阿风确实是需要被担待较多的那一个。

  要真能娶到想云,有这么个好贤妻为他看头顾尾、盘算计量,她吊着的这颗心,就真正能放下了。

  陆想云顿了顿,又补上一句。「正如祝伯伯当年所言,这姻缘,是天定的,不是吗?」

  笑了笑,她就着窗口朝屋内扬声一喊:「祝春风,你发完愣没有?我要回去了,未婚夫婿不必来送我一程吗?当心我反悔不嫁了——」

  话尾甫落,男人急匆匆奔了出来,太慌张还在门槛边绊了一下,多亏她及时伸手扶上一把,再整整他微乱的襟口。

  「我、我出来了、出来了——」不可以反悔。

  她但笑不语,顺势牵起他的掌。

  「要不要吃糕?早上和想衣、想容去逛市集,买了糕点回来,等等回家拿给你?」

  「好。」

  「吃糕点要配茶,我偷偷拿爹珍藏的那罐春茶泡给你喝。」

  「好。」

  「什么都要,你好贪心。」

  「……」才不是贪心。

  肩并着肩,那影儿在身后重叠,渐行渐远,对话逐渐听不分明。

  春水婶含笑,转身进屋去。

  想云以后会知道,阿风只有对自己人才会这般千依百顺,一旦心里头认定了,只要是那人给的,无论是好是坏,全都会欢喜受下。

  以往,怎会从未察觉,这两人竟是如此般配。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这夏日微风,竟也有春意盎然的气息,满满、满满的甜腻味儿。

  第2章(1)

  陆庆祥看着两人手牵着手回来,心下多少也有几分了然了。

  陆想云招待他坐了一会儿,吃了茶点,见他颇爱这道咸咸甜甜的杏仁糕,便将剩余的也打包让他带回去。

  送他到了门口,遇上想衣。

  妹妹以为他又要来说亲事,面色不豫地呛了他两句,「你这人怎么这样不要脸?我都说不嫁了,你讨不到媳妇也别硬赖我!」

  祝春风理都不理,连瞄也没瞄上一眼,脚下未停地掠过她走人。

  临走前,他想到什么又绕了回来,问:「明天,让阿娘来?」

  她笑回:「这么急着讨媳妇啊?」

  他没顶嘴,任她笑话,拉她的手握了握,转过身,这回真走了。

  陆想云才关上门,对上后头妹妹难看的脸色。

  「我说过我不嫁他,谁允许你这样自作主张——」

  「我嫁,闭上你的嘴,陆想衣,往后见了你姊夫,说话客气些。」她鲜少对妹妹这般不假辞色,实在是这想衣太不像话!

  从小宠着,没让她吃上一点苦,宠得都不懂人情事理了,她究竟有什么资格自恃优越,恣意地瞧轻他人、羞辱他人?就因为那副比别人好看些的皮囊?

  或许真要哪天吃了苦头、受到教训了,才能学会长大、懂得尊重。

  陆想云进屋之后,与父亲恳谈了一番,表明意愿。

  陆庆祥本还有意劝退,要她不必屈就,了不起就当个背信忘义的小人,受全村唾骂罢了,是她再三强调一点也不觉委屈,她是心甘情愿要嫁祝春风。

  爹的承诺既已出口,她身为人子,自当承担。

  她不管旁人怎么看,这男人朴实无华、纯净无伪的性情,极其珍贵,要她用一辈子去疼惜他、照顾他,值得。

  另一方面,她多少也看得出来,爹对葛家开出的聘金礼单颇动心,有意要接受。

  葛世民的为人,她已尽到告知义务,爹却看人家家世好,结了亲家走出去也风光,想衣那头也劝不退,既是如此,她也就不便再多说什么了。

  尊长仍在,没她作主的余地。

  隔日,她让父亲在家中等着,祝春风依约前来,与媒婆及春水婶谈妥了礼单及婚聘事宜,定下婚娶日期。

  日子很赶,陆想云结束休假,回城里头复工时便打算辞了工作,回村子里专心筹备婚事一婚后,全心照拂阿风的生活。

  其实,这趟回来前,她便已口头请辞,有意要回家来帮爹爹打理果园,如此一来,倒像是天注定的,一桩接着一桩,来得巧。

  也好,与那里断得干干净净,从此便是祝家妇,过往一切,再也不去回顾。

  离开村子那日,阿风特地起了个大早,送她到村子口。

  两人口头约定了再回来的日子,说好处理完这里的事,就回村子里,上花轿嫁他。

  阿风性子直,常有人欺他憨傻,随口唬咔他,因此她会把所有的细节都交代得清清楚楚、没有模糊。

  岂料他竟桩桩件件都记在心上了,约定回村子的那一天,他已在珍绣坊外头候着,抛下所有的事情,赶来接她回家。

  她颇意外。「怎么来了?」

  「送你回家……不能、不能反悔……」

  他把她那日的戏言当真了?怕不来接她回家,她就会反悔不嫁?

  这人,怎傻得这般可爱?竟将她的每一句话照单全收、全然依从。

  「我哪有那么蛮不讲理?」她笑出声来,伸手笑闹地揉乱他的发。

  他动也没动,乖乖任她玩。

  「你来得早了,我还没去买糕,等会儿一块儿去?」

  「好。」

  她正要将手交到他掌间,仓促而凌乱的脚步声由里头传来,男人神色微慌,喊了她。「云儿!」

  她一顿,才刚起的好心情,全数湮灭。

  她低声要他再等一会儿,而后回眸,敛了笑。「我们一旁说。」

  祝春风站在一旁,她要他等,他就安安静静地等,有几回,过大的音量传了过来,她不知道他耳力极好,听得见。

  那男人,衣冠楚楚,相貌生得极好,此刻却乱了方寸,温文不再。

  「你我之间,从无承诺,我为何不能嫁?」

  「我说过会给你交代的,你怎么就不能再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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