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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呀,若尽职守责,便不该饶那狗官性命,招弟心想着。对目前这般的处置,她是既不明白更不认同,而男子却连句解释也没,静看着事情发展。

  “嘿,大爷,都说了咱请,不必给钱。喂,这位大爷!”老伯接过男子递来的空碗,见他放了几枚铜板在摊面上,足够两碗豆汁儿的钱,然后转身就走。老伯不由得嚷着,可是男子恍若未闻。

  “阿伯,谢谢您。”招弟放回碗,亦大跨步跟了上去。

  街上人多,她闪避行人,身子自然地朝他移近,肩膀碰触着他的臂膀。微侧过头打量,他脸庞刚毅,神情自若,只是嘴角仍噙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惹人疑云暗生。

  “鹰爷,我……”招弟正启口,男子却陡地停顿步伐,双目平视。

  她眨了眨眼,亮灿的眼珠子疑惑地滚了圈儿,才发觉不仅他停住不动,周遭的人全止住脚步,定定地望向不远处飘扬的旗帜和骑在马背上的护卫。

  “是、是巡府大人?”几个有见识的人已由旗帜上的图纹和字推敲出来。

  “是八省巡府。瞧,旗子共八种颜色,各代表一省哩。”

  “八省?这官管得地方还真广!我连本省都还没走出去过咧!”

  百姓细碎地交谈着,有几名兵勇先行上前,将冲上的人排到两旁,让出一条路来,然后掌旗的小兵已到,护卫们前后跟随着,护住一顶官轿。

  “来啦来啦,挺威风呵,不知人长得什么模样?”

  “奇了,怎会巡到咱们这个小镇?听说这位大人是个大清官,连皇亲国戚犯了法,交到他老儿手上,说办就办,不容情面的。”

  “嘿嘿嘿,那……那个狗官这回惨啦,莫不是知道这位巡府要来,才快一步把吴天霸治罪?还拿出大把白银做好事?嘿,他以为这样就没事了吗?瞧着吧,我就不信没谁拦轿喊冤。”

  这人话才道完,前头已传来悲号,响彻整条昭阳大街。

  “青天大老爷啊!”两旁探出好多人头,瞧着一名女子跪行,当街栏轿。

  “不得无礼!”一名护卫紧张地拔出配力。

  “孙三。”轿内传出男子的声音,平顺清和,自有威严,“把刀收回去。”

  “是,大人。”

  那大官也不下轿,视若平常,从容又道:“把栏轿的人随队带到昭阳衙门,本官要马上开审,有什么冤情,在公堂上说个清楚,我自会还他公道。”

  此话一出,那护卫孙三尚未回答,两旁昭阳镇的百姓们已“啪啦啪啦”地冲出一堆,全跪在轿前。“我的青天大老爷啊!”“您要主持公道啊!”“冤枉啊……呜呜呜呜……”“我可怜的儿啊……”“冤枉呀,大人!”“他侵我宅、夺我屋啊,大人!”哭号声层次分明。

  “全部随队带上,往衙府去。”孙三大手一挥,兵勇们上前对栏轿申冤的百姓们又拉又搀,浩浩荡荡,再度起轿。

  此刻,昭阳镇的老小哪还有心情逛街上茶店,见官轿经过,不管有免无冤,全跟着大批人马往衙府去了,衙门口才两扇门竟,挤得水泄不通,连摆在一旁的击冤鼓都给当成梯架子,爬满人。

  鹰雄微微一笑,调回头,两手负于身后举步便走。

  “鹰爷……”招弟回神,出声相唤,那男子毫无回应。

  “鹰爷?!”随着唤声,两道掌风由身后拍向鹰雄,他背后仿如生了对眼睛,单肩微沉,已迅捷避开。

  招弟未等招式使老,掌忽地变换成爪,施展大擒拿手里的绝技。

  鹰雄“咦”地一声,似乎颇为赞赏,回身单掌挡架。

  这时,街心上虽冷清许多,一男一女如此你来我往、对招拆招的也实是醒目,鹰雄翻掌扣住招弟手腕,突地旋了个大圈,挟着她闪进巷弄内。

  招弟觉得背后冰硬,意识到自己又让他压在石墙上了,好胜心陡炽,他扣住她的腕,她五指却捉紧他前襟,右脚毫无预警一记勾拐,借着巧劲再旋一个圈,换他被她抵在石墙上。

  招弟微喘着气,明眸一抬,亮灿灿地望住他。

  “窦姑娘,请高抬贵手。”他微笑,短髭满的下颚刚毅严峻,神情却是柔和,故意相让。

  “我有话问你,问完了,自然会放开。”对话照本宣科,招弟回想到前天夜里,唇角跟着上扬。

  “你问就问,不必捉着我。”

  “我不捉着,你肯听我一句吗?”

  鹰雄垂首相对,扣住她腕部的劲力已卸去十之七八,长声叹气,“你想说什么?”

  “这位八省巡府为什么会来昭阳?”劈头便问。她向来相信直觉,当心中对某事起了怪异之感,或升起相互连想,便知其中未如眼前所见。

  鹰雄瞳眸深邃,摇了摇头,那似笑非笑的神情再次浮现。

  “鹰爷既不愿多说,邵么……让招弟猜猜可好?”她略偏着头,美好的下巴一扬,继而道出:“巡府大人会管到昭阳这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地方来,全是鹰爷居中联络,是你早已拟好的计划,是也不是?那晚,你饶过县官,却要他审问吴天霸,那姓吴的自然逃不出昭阳,这是其一。其二,他入狱进监牢,对县太爷定是怀恨在心,如今巡府大人来到此地,自当过问一切案件,此二人一个是有钱有势的恶霸,一个是只手遮天的地方官吏,长时间互通有无、贿赂掩护,对彼此那些见不得光的买卖最为清楚,若对簿公堂,必会狗咬狗,一嘴毛,将对方干过的歹事一箩筐全盘出来。我猜得可对,鹰爷?”剑眉挑动,似笑非笑的神情撤去,鹰雄低唔一声,心中虽感说然,并未展露。

  “你说什么,便是什么了。”模棱两可地带过。

  招弟抿了根唇瓣,视线下移,见两手仍抓扯着男人的衣襟,她慢慢松开,十根指头儿平熨着,下意识为地抚去襟上皱折。沉吟片刻,忽地叹了一声:“对不起……是我误会你了。”

  鹰雄闻言一怔,随即宁定,目中透着连自己也未察觉的柔和,瞧着她发髻上的蝴蝶珠花,随着动作轻灵摇颤着,在英气聪敏中凭添娇态。

  见他不语,招弟深吸了口气,鼓勇又适:

  “你自有打量,为什么不早说?我以为、以为你真要放过那个狗官,让他继续为害百姓。”眼睫缓缓抬起,妙目中揉进歉然,诚挚地闪动。“这些天,我心里头挺恼你的,说了许多冒犯你的话,是我误会你……对不起。”

  招弟是敢作敢当的脾性,有错也认得坦率,她右手抽回来便往自己脸颊扇打,还没挥上,手腕陡然酸麻,又让鹰雄认穴扣紧了。

  “你做什么?!”他错愕低问,将她双手扯在胸前。

  “自掌嘴巴。我骂你……骂你枉为‘天下名捕’,还说这个称号只是虚名,还……还有意无意地挖苦你。”招弟小脸固执,静声道:“我说错话,误会你。”

  这小姑娘啊,心思就和寻常人不同,多上好几个窍儿。鹰雄紧紧瞧着她,不知该怒该笑。

  “‘天下名捕’只是虚名。你没说错。”

  嗄?

  没料及他会这么回答,招弟不明突里,以为他说着反话挤兑,心里登觉难受。

  “鹰爷,你、你……我是诚心道歉的……”小手扯了扯,男性的大掌依旧紧扣着,硬不教她抽回。她脸微赭,低声嚷道:“你放开。”

  “窦姑娘,鹰某如此回答绝无他意,也绝非心怀怒怨,说反话相激。”他亦说得诚心,不愿再造误解。

  招弟方寸震动,感领到男子掌心传来的温度,红着脸又适:“你、你放开。”

  这会儿,鹰雄也意识到了,二人此时的姿势太过贴近,他冷静地松开手,脑中却记起那一晚夜探衙府,与她贴靠在窗边时,体内升起的莫名炽热。

  收回手,招弟连忙退开一小步,心跳得好急好响,怕他要听见。

  鹰雄假咳了咳,大手抹了把肥上短髭,瞄向她。“你毋须道歉。”

  巷弄狭长,静谧谧的,空气中暗流隐隐,教人心意蠢动。

  听过解释,招弟垂首不语,内心其实已相信他的说词。费力地调整呼吸,她仰首迎视,脸颊上的嫣红尚未消退,如染着水粉一般,强自镇定地转了个话题:“这儿的事既已作了安排,有那位巡府大人主持公道,替镇民出头,我想……没什么再需费心……我也该离开了。”

  “离开!”鹰雄眉一挑,“你要往哪里去?”

  “我同许多镇上百姓打听过,对那名李爷和带弟都没啥儿印象,这里离天台山已近,我也不知还能去哪儿寻他们,或者,他们直接上山,根本是过镇不停。”她已在昭阳镇耽搁了两日,这下子要追踪他们更加困难。

  “他们已不在此地。”

  “你知道李爷和带弟的行踪?”招弟惊喜地问。

  鹰雄微微牵唇,举步走出巷弄,大街上阳光充足,照在石板大道上微反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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