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若重启最初的问句,问他对流叶音的感觉……
那和亲退兵的契约,若是不必逼他入赘流火国的话,他倒真想答应下来了。
只是如今双方战况未明,他又已明白地拒绝过她,所以就算他心里已受到她吸引,却也不好再开口了。
「不知道如果我早些发现自己的问题,流火国的士兵会不会就不追杀我了?」
流叶音赖在铺了毛皮的大毯上,棕眸瞟向了帐门口去。
虽说是给背叛了,不得已才到怀国军营来暂居,但她心里多少是惦着故乡的,而且,不管日后究竟能否重回流火国,她都想弄清楚这次的追杀到底所为何来。
「只要你诚心,我想不管是哪边人马都会欢迎你的。」律景鸠罗瞧着她带些落寞的侧脸,心里竟兴起几分失望。
她到底还是挂心着流火国,不管怀国对她接纳多少,人终究习惯了思故乡……
「是啊!你们这儿的人对我真的不错呢!如果我真没去处,我看依你的个性跟脾气,肯定会想收留我。」
流叶音不晓得自己已在不知不觉中勾动了律景鸠罗的情感,仅是以轻松的语调应道。「不过,真逼不得已走到那步路的话,你也不用担心我太多啦!给我个地方住就好,我知道你心里只有怀国,所以我不会死缠着你了。」
这段日子下来,她天天瞧着律景鸠罗,两人虽无亲密交集,但她的心绪却越趋平稳,仿佛喜欢他不再是一种折磨,而是带给自己从没想过的幸福。
她从来就不知道,原来……单相思,也是能使人心情快乐的。
「所以啦!到时候你继续忠心你的怀国,我就继续喜欢你。」
挥挥手,流叶音不以为意地继续思考着自己的将来,「我觉得这样也不错啦!你我都用不着烦恼身份问题,而且……万一我有幸回国了,日后还要面对政治联姻呢!既然身为女王,少不了为国考虑选夫婿,到时候心里挂个你,就算嫁个没兴趣的物件,多少也能安慰自己。」
她说得滔滔不绝,不像在对律景鸠罗抱怨,倒更像是在自省。
过去她这女王,空享受却什么责任都没尽到,总是叫堂兄与朝臣们忙成一团,这回,她不再这么做了,若能回国,她会担起女王责任的。
「我说鸠罗,你觉得这样好不好?你能接受吗?让我继续想你?」流叶音越说越是顺口,就连先前纠结成一团的心情都仿佛寻到了出口,变得思绪清明起来。
「不……」
该是教自己轻松,不用再挂心流叶音的告白,却让律景鸠罗心里突生恼怒。
是了,流叶音是女王,若她回国,政治联姻自是免不了的命运。
可他无法眼睁睁看着她走上这条路,在这种明白她心意的情况下,在这样为她的转变而撼动心绪的心情下……
即使她的人生原就与他不相干,但或许,打从他们一块儿落水的那天开始,命运就已注定走向了不同的方向。
「嗯?」流叶音回过头,有丝纳闷,「你说什么?」
她还以为律景鸠罗会因为心地太好,就给她一句「好」,没料着他却表情严肃。
「不成。」律景鸠罗蹙紧了眉,突地沉声一喝,「你可以想我,但我不会让你遇上这种事。」
不管是有所牺牲的联姻,或是遭人暗杀逝世……不管是哪一个,都是让他光想就心口揪疼的事情。
「什么……」
面对律景鸠罗突如其来的认真表情,那一脸的沉重,教流叶音看得心口微跳。
她不过随口聊几句话,怎么他却露出这种战神似的骇人表情?
而且……
是不是她多心了?
怎么觉得律景鸠罗话中的意思,似乎是保护欲尽露,还挟带了不少私情……
有些尴尬的气氛在两人之间穿梭,教流叶音僵着唇说不出话,也让一时口快的律景鸠罗找不到缓和的词语。
沉默横亘,棕眸与黑瞳在沉默之中交会,却总是心虚似的回避开来。
好半晌,律景鸠罗才伸手按揉着自己的额心,仿佛是在舒缓自己的紧绷情绪般,哑着嗓音应道。「我的意思是说……我说过会保护你的,所以那些委屈自己的事,你用不着现在考虑。」
他试图找个不太冲突的字眼将这份过度暧昧的气氛打散,只是情苗既已种下,再要根除却是难如登天。
「喔……我懂,原来、原来……你是这意思啊!」
流叶音觉得微烫的高温正在她的粉颊上肆虐,只是她却找不着让热气奔散的出口。
「而且,事情也不会真如你想的那般。」律景鸠罗转开话题,抄起桌上的信柬朝她晃了晃,「其实,流火国已有回信了。」
先前她带着药篮闯入时,小兵便是将信送来给他,只是他一直没找着机会对她说明。
「真的?」流叶音暂且抛开羞涩,起身往律景鸠罗走去,「那堂兄说了些什么?」
「这信……」律景鸠罗抿起唇,声调微沉,「我去信是想通知你那位领兵的堂兄,言明你还活着而且遭人追杀,并说明双方言和之意,但他这回信却是文不对题。」
流叶音迷糊了。「怎么说?」
「信中写明,攻打怀国是你这位女王流叶音的旨意,如今女王骤逝,流火国自然没必要再攻打怀国,他们驻军理城城外百日,是为吊念女王,只是你先前落入溪谷后,他们一直没能寻到遗体,希望我国协寻,只要一旦找到你的遗体交还给他们,流火国大军便立刻护送遗体回国并退兵。」
律景鸠罗将信柬内容简单述说一遍,未了,黑瞳才停在流叶音脸上,眼神还写着复杂。
「这是什么跟什么啊……说得好像笃定我死了一样!堂兄究竟有没有看懂你的信?我分明就还活着……」流叶音错愕地与律景鸠罗相对望,两人脑海里皆是一片混乱。
「我也不懂这是怎么回事。」律景鸠罗可不觉得自己的文笔有差到让敌国大将看不懂的地步。
第8章(2)
「这到底……」
流叶音呆愣在原地,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两人面面相觑,正愁着找不出谜底时,冷不防地,帐门口却突然被人一掀,接着一个瘦长斯文身影越门而入,朝着两人吐出了一声解惑似的回答。
「这是威胁信,意思是要怀国杀了女王并交出遗体,否则将挥军攻打怀国。」
一双带勾似狐的眼眸,那是怀国辅臣檀玉濂的相貌特色之一。
扬着手里的信柬,他从容不迫地踏入律景鸠罗的营帐里,视线扫过身旁的流叶音后,他轻笑一声,随即往律景鸠罗帐内长毛毯上坐下。
「玉濂,你怎会来此?还有,你刚才说这是威胁信……」见到好友,律景鸠罗没有惊喜,反倒讶异。
「说来话长。」檀玉濂迳自取了律景鸠罗的茶杯,一饮而尽,润了喉咙,才道。「你与女王是要站着听我长话短说,还是坐下来听我详解?」
「我想知道详细的事情是怎么回事。」在军营待了好些日子,又听律景鸠罗介绍过怀国,所以在听见律景鸠罗唤檀玉濂名字时,流叶音的心里已有了个底。
没想到怀国竟派辅臣亲自出马,也许这内情真的不单纯。
「那就都坐下来吧!仰着脖子说话挺累人的。」檀玉濂挥挥手,示意两人坐下后,才缓缓续道。「先前鸠罗送来的信,其实已将事情详述过,看完信后,我其实大略明白了,不过为求确实,我还是直接过来亲眼瞧瞧。」
「那你说这是威胁信,意思是……」律景鸠罗眉心一蹙,不祥预感油然而生。
「就字面上的意思,简单来讲,是自家人在夺权。」檀玉濂亮出大白话,「要刺杀女王的,不是下边的士兵思乡想造反之类的单纯理由,而是流铁竟刻意置女王于死地,好取而代之。」
「什么?你说堂兄想杀我?」那个自小护她护到大的流铁竟?不!她不信!
「是。」檀玉濂点头,又道。「我想,在女王中计落水时,他已巴望着只能寻回女王遗体了,派士兵顺河搜索是为确定,若女王大难不死,便在野地了结她的性命,永绝后患。」
「可他们没料到有我护着女王,才捎来这封信?」听着檀玉濂的大胆推测,律景鸠罗也猜得出下文为何了。
「对,告知你出兵是女王旨意,也是为了强调,女王好战滋事,若女王活着只会对怀国不利,用意是让我们下手杀她……」拉长了尾音,檀玉濂刻意往流叶音瞟去。
「怎么会……」流叶音猛摇头,「堂兄他虽然有才有能,但从没动过这种念头啊!而且他若真想夺权,大可在我年幼时便下手,何必等到现在?」
流铁竟守着父王遗命多年,忠心耿耿,向来是她说一,堂兄不道二的,现在要她相信暗杀是堂兄主使,她怎能接受!
「想必流铁竟有他的理由。」对于流火国内政,檀玉濂还不熟悉,所以也仅能以现有的线索去推测,「我只知道,他为了达到目的,甚至不惜要胁怀国下手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