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又知道我在想什么了?」流叶音没好气地瞪向律景鸠罗。
「如果你肯说,我倒想听听。」反正现下就只有两人为伴,瞧她这疲惫样子势必无法起身寻路回到理城,所以若她不介意,有个人说话倒不坏。
「你想听我说什么?」流叶音没想到会跟个敌人在这种荒郊野外聊天,这种矛盾情况令她浑身不自在。
「我只是想知道……」律景鸠罗眼光一闪,眸仁直勾勾地对上了她被火堆烤暖而终于稍显红润的柔嫩脸庞,缓缓吐出了疑惑,「流火国为何要攻打怀国?」
怀国之始,起于华京。
当年他们追随族长慕连非鹰,东征西讨,为的不是强大实力,占领各族,而是因为慕连非鹰发现,即使他们华京族过着安稳的生活,不侵不攻,但其余的好战部族,却不见得会停手不打。
在这样的情况下,百姓迟早免不了遭遇战火,大寅终究还是无法过着毫无畏惧的安宁日子,所以华京族才会主动发起战事,将不愿为北槐共同努力、合并为一的部族,全都攻下。
怀国,便是依此而生。
在慕连非鹰的带领之下,百姓们确实开始有了丰衣足食的日子,缺了粮不必再外出征讨抢掠,而是由国王指派各地粮库放粮,缺了人手筑桥造路无妨,需要工作讨生活的壮丁即刻补上,不必再西征北讨地抢人抢地难生活。
所以,这几年来,怀国百姓过得极为安稳,只因为怀国人已有共通的认知——不打没必要的仗。
正因如此,所以他们即使明白北方荒野广大,却从未主动侵犯,以至于连更往北的地方还有着流火国都不清楚。
若非这次流火国主动出兵,他们寻来丰族人询问,否则他们应该永远都不会见到面。
依理来说,在这样的情况下,流火国应该也对怀国一无所知才是,所以,他们完全不懂,流火国为何要兴起战事?
而且一带就是十万大军,这般进犯侵略的意图太过明显,让人想忽视都不成。
毕竟,自流火国到怀国理城,可是相当遥远的路程,带上十万大军只是劳兵费鞭、吃力不讨好的苦差事,稍有闪失便可能损兵折将,落至一败涂地的下场。
第3章(2)
律景鸠罗一五一十、毫不隐瞒地述说着一切,末了,又绕回老问题上。
「老实说,正因为有这些理由,所以我实在想不透流火国攻打我国的原因。」律景鸠罗定定地瞧着流叶音,试图以缓和的语调探问。「莫非,你们国王是好战之辈,只懂得斗勇逞狠,却不懂得惜民、疼爱百姓?」
他们怀国对于流火国的所知,实在是少到足可用贫瘠来形容,所以律景鸠罗这一仗,才会如此谨慎而迅速,为的是在摸不透敌军底细的情况下,快速攻破敌军,免得夜长梦多。
也因此,他自然不知道,眼前这个女子,正是流火国的国王、当今流火国女王。
「你说谁好勇斗狠,不懂爱护百姓啊?」原本流叶音还能心平气和地听着律景鸠罗讲述她所不知道的怀国过往事迹,反正她当成是听故事,可一听到律景鸠罗这样形容流火国国王,也就是她自己,她忍不住蹙起双眉,迸出尖叫抗议。
这男人什么话不好讲,居然当着她的面骂她?
他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也对她一无所知,凭什么资格这样数落她!
「什么?」律景鸠罗被流叶音这阵骂声弄得一头雾水,正想开口问她是怎么回事时,她却已爆出令他意外的高音。
「我告诉你,我就是流火国女王流叶音!我才不是你说的那种人!」流叶音绷起秀眉,眼眸像要喷出火光来。
「什么?你……」这女子便是流火国国王?
律景鸠罗眉一蹙,万万没料到竟会听见这般答案。
原本他只当这女人是敌军将领,是因为听令于国王,身为人臣,所以心里有着万般无奈,才带军远征。
哪里晓得下令打怀国的人,居然就是她!
这个看起来不过十几来岁的女子,就是突然起兵,让许多人都因她这一声命令而死去的流火国女王?
这可真教他哑口无言了……
「怎么?后悔救我了?」见律景鸠罗脸色沉闷下来,流叶音没好气地破口大骂,「反正你一定觉得我该死对吧!我告诉你,你们怀国人也好不到哪去!那些丰族人害死了我父王,所以我说什么也要替他老人家出这口气!」
「别以为只有你们怀国人有不打仗的高贵情操,我告诉你,我出兵是有苦衷的!要不是我父王远征丰族后,战败重伤,最后落寞死去,临死前还嘱托我这个遗愿,不然你以为我高兴千里奔波到这种鸟不生蛋的地方来呀!」
出兵前要跟朝臣杠,出兵后要听流铁竟废话,现在又要听敌方将军数落,教她怎么吞得下这口气啊!
就算她脾气再好,被人一直碎碎念,也会受不了的。
再说,她不是无缘无故出兵啊!她是为了父王。
不甘心的气愤让流叶音的眼眶里浮起了水雾,她艰难地撑起酸疼的身躯,握紧拳头,对着律景鸠罗吼道。「我很爱我父王!不管在旁人眼里他是什么样的国王都好,他是世上最疼我的人!所以我父王的遗愿,我一定要替他完成!那些害死他的丰族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的!」
流叶音兀自嘶吼着心里的不满,听在律景鸠罗的耳里,他的心里却是五味杂陈。
原本他还以为,流叶音是个自私而任性的女王,今天才会落得这下场,也曾想过等到她能走路,复原点力气后,干脆压她回理城,要流火国投降,免去无谓战火,最后再把她带回怀国京城,任凭慕连非鹰处置。
可听着她这番撕心裂肺的哭吼,他的心头却又有些不忍了。
他原就不是什么真正彻底的冷硬脾性,杀人不眨眼那些的,都是形容战场上的他,所以面对流叶音这番私心极重,却也听得出父女情深的话语,他实在是无法狠下心去责备她什么。
对于流叶音,他打心底无法认同,但她的感情与情绪,他却能够理解。
至亲逝世,任谁都会感到哀伤的。
而要化解这份伤痛,最直接的方法,通常都是……
「你可以打我。」想了又想,律景鸠罗起身走到流叶音面前,半跪在她身边,一把抓起了她的手臂。
「嗄?」流叶音语音一顿。
这男人在说什么呀?
她可以打他?
打他干嘛?
「像这样。」律景鸠罗举起流叶音的手,使着劲往自己的脸庞上狠狠打了下去。
不过,怎么说都是细皮嫩肉对上皮粗肉厚,这一下看似力道极重,打在律景鸠罗脸上却是不痛不痒。
只是,流叶音却傻了眼。
「你在干嘛?」拿她的手打他的脸?这男人不只是脑子打结,刚才摔下河时还摔坏脑袋是不是?
「我懂你在气恼什么。」律景鸠罗露出带些忧虑的表情,「我也懂那种想为亲人报仇的愤怒,只是……如今丰族已属怀国,丰族人也是我要守护的百姓,丰族士兵已是我的兄弟,所以我不能放任他们被杀。」
「那又怎么样?」流叶音试图把手抽回来,偏生这回律景鸠罗使足劲道,教她怎么拉也无法动弹。
「所以,你气他们,想讨公道,那你可以打我,只要不伤及性命,不让我成为尸首一具,教我的友人难过,想为我报仇雪恨,你可以尽量出气。」反正,他与流叶音对仗过,也明白她实力不强,给她打一顿顶多一点皮肉伤,说不定连擦伤都没有,所以无所谓。
「你疯啦?」流叶音不懂,这男人干嘛做这种事?
「我只是希望,在你消气后,可以放下仇恨,为百姓、为士兵的性命着想,退兵回国。」这才是律景鸠罗的真正希望——说服流火国退兵。
想来,能与流叶音直接面对面谈开也好,只要说服了她,那么今后流火国与怀国便能相安无事,再也不兴干戈了。
「你……」流叶音完全不懂,世上怎会有这种人?
平白无故给人打?
被人打是很痛的事耶!
更何况今天这事与律景鸠罗半点关系都没有,他却愿意做出这种牺牲?
不行,她跟这男人真的无法沟通。
这要不是律景鸠罗的思考方向与常人不同,是个十足十的笨蛋,就是他果真深藏不露,修养太好。
「不然……如果你只是想好好哭一场,我也能听你哭。」
偶尔有些时候,人们总以愤怒和伤害来表达自己的伤痛,却忘了自己心里的伤口,其实只是需要一缸眼泪来冲刷,才能真正带走悲伤。
流叶音听着,忍不住又皱起眉来。「你在胡扯什么!」
哼!就知道这男人果然不怀好意!
刚才摸她的胸、以口渡气,就已是占尽她便宜了,现在还想得寸进尺?
亏她还小小佩服了他一下,现在她却只想给他一个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