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瞬间,他背脊陡地绷凛,抿唇不语,迷眸中似闪幽光。
陆世平克制着,微颤的指最后仍滑过他面颊。经过一整夜,他玉润下颚亦冒出点点淡青,俊美又带颓废。
她抚摸他,没规没矩的,而他竟然也就由着她。
只是他不拒亦不迎,神情如谜,无法开解,扣她两边腰眼的手也已放开,似等着看她还能如何亲近勾引人……
想他八成又暗骂她没脸没皮,她心口忽地一凉,手便收回了。
即使润过唇,喉间轻哑犹在,她慢声道:“三爷昨晚头疼之事,该让大爷知晓的,虽说朱大夫此时不在城里,还是得请其它医术高明的大夫进府,替三爷看过才好。”
“何必麻烦?”他似笑非笑。“有你拙劣琴技鼓我的‘玉石’琴,够教我惊异了,哪里还记得头疼?”
她蓦地脸红。她的琴技自然不好,要不,当初怎会想制出那张‘玉石’!
听到她呼吸吐纳沉了沉,有话堵在喉中似的,苗三爷面上不动声色,却暗笑在心。欺负人原来还挺乐的,能欺得对方哑口无言更是大乐!
“我的盲杖昨晚搁在前厅了,去替我取来。然后帮我穿鞋,陪我回北院。”
“是。”
她旋身走开了,他嘴角才幽微一扬。
举袖摸了摸被她碰过的脸肤,觉得有热气逼到表面上,那般碰触,他说不上喜欢抑或厌恶,只觉内心不甚舒服……因深静心湖受了搅扰,似莺飞之渡陌临流,不能自持。
第8章(1)
苗沃萌回北院弄妥自身后,原打算上苗大爷的‘凤翔东院’,但苗老大已出门谈生意,吩咐方总管传话过来,说是晚膳后再谈。
“风里春寒,一向在外走闯的苗二午后风尘仆仆回到‘凤宝庄’,今晚苗家饭厅桌上摆着黄铜火锅,锅中铜管置着烧红炭火,切丝酸菜在热扬里滚动,片得薄薄的新鲜肉片儿备着好几盘,还从地窖取来珍藏佳酿,即便年节早过,仍可围炉取暖,尽兴吃,痛快喝。
苗家三兄弟亲自去请太老太爷上座,老人家的饮食依旧被苗老大掌控着,但今晚苗淬元“大发孝心”,多涮了不少瘦肉片儿 搁进曾祖父碗里,也让老人家啜了三小杯美酒解馋。
兄弟三人边吃边饮边陪曾粗父说话。太老太爷难得的开怀,开怀到即便见露姊儿跟在老三身边伺候,他也不置气了。
晚膳过后,兄弟三人聚在苗老大的东院。
小厮替大爷摆上茶具、备妥热水和红炉便退出正厅,让三位爷儿们私下聊去。
“朱大夫现下义诊的邻县,快马加鞭半天可至,我可遣人去相请他回来,三弟以为如何?”苗大爷提陶壶注水入茗壶,熟练地温壶、温杯,问话间还极快瞥了自家三弟一眼。
苗沃萌微地一笑。“大哥口中说‘相请’,其实是‘强劫’吧?”轻摇了摇头,笑略浓。“大哥,那头伤也就这祥,我挺好,你倘是扰了朱大夫义诊,他或者不怪你,但朱大夫的闺女儿定要跟你急,届时见我根本无事,朱姑娘她饶得了你吗?”
“哼,谁饶谁还没个准儿!她爹义诊,咱们‘凤宝庄’可没少资助药材钱!”苗大爷边嘟囔,边将冲出的金黄茶汤注进杯中推到苗一苗二桌前
苗沃萌听兄长那挟恼带恨的语气,心里不禁好笑。
这一边,苗二也不怕热茶烫舌,一口喝尽醒酒,这才问:“三弟旧疾又发?”
“已无事。”见瞒不过,苗沃萌便淡淡认了。
苗老大再往苗二杯中注茶汤,似不经意般提起。“跟你同榻而眠的那个露姊儿,三弟果真喜欢,收在身边亦无妨。”
“同榻而眠?”苗二这下真酒醒了。
“还盖同条被子。”苗老大手掩在嘴边,头靠向苗二,一副说人小话的摸样。
“噢……原来如此……”苗二连连颔首,直瞧着自家老三。
收在身边……当他的房里人?苗沃萌被调侃得微微脸热,嗓声仍持平。“大哥,我跟她不是那样的。”
苗大爷见么弟捧起茗杯认真品茶,仿佛事不关己,遂笑哼了声。
“嘿嘿,真不要吗?这露姊儿年纪是长了些,不过当大哥的替你仔细审视过了,她圆眸清亮,鼻子俏挺,五官偏娃儿相,肤色虽称不上白皙,淡淡麦子色瞧起来亦颇好,总之这么看啊看的,一张平凡鹅蛋脸也有可喜之处,你要喜爱也别隐忍,干脆收作通房啊……”
鹅蛋脸。娃儿相。圆眸俏鼻。淡淡麦肤。
苗沃萌胸房轻震了震,在尽黑的眼前,似浮现当年湖上的丝丝斜风与细雨,他见那姑娘从乌篷中走出,对着他笑。
“大哥净爱说笑。”他捧杯啜饮,脸红归脸红,却不接苗淬元的话。
慢条斯理饮完杯中香茗,他随即却问:“大哥今早特意上‘凤鸣北院’寻我,是为何事?”
苗老大与苗二爷对望了一眼,交换了然眼神,深知自家么弟性情,凡事不能逼急,他既不愿松口,也就适可而止。
苗大爷勾唇一笑。
他替老二、老三的杯子又注香茶,三人静静品茗一巡之后,才道:“‘锦尘琴社’昨日递帖,邀请‘八音之首天下第一’的苗三爷前去一聚,共襄盛举!”
苗二爷甩酒醒的脑袋瓜,皱起浓眉。“共襄……什么盛举啊?”
苗老大将陶壶置回红炉上,嘴角暧昧一勾。“既邀请咱们家老三,自是琴师们的聚会。只是这‘锦尘社’,幕后主子恰是当朝的老尚书刘大人,而琴社就归他那位外表温雅实则剽悍的独生女主持,这位刘大小姐对咱们家老三又有那么点意思,说来说去,也得怪老三自个儿惹了这朵桃花回来,若非他年年皆在‘试琴大会’上锋芒毕露,尚书大人的千金也不会心系于他。”
苗二爷揉着额角。“大哥,把老三推到‘试琴大会’上显摆,要我记得没错,那还是你出的主意吧?”
苗老大嘿笑了声。“……是、是吗?”
苗沃萌从氤氲茶香中抬起脸,长目略弯“看”向长兄,温声问:“大哥,‘锦尘琴社’所谓的共襄盛举,究竟是何事?”
“哈,险些忘了提!”苗大爷连忙重拾话题。“送来的帖子上写着,‘锦尘琴社’近来寻到一张绝妙好琴,琴名‘甘露’,出自太湖‘幽篁馆’,据‘幽篁馆’已故馆主杜作波的独生子杜旭堂之言,那张‘甘露’与几年前老三收进藏琴轩里的‘洑洄’ 跟‘玉石’,皆是同一位制琴师的手笔。”
“同一位……”苗沃萌在杯缘上轻滑的指蓦地顿住。
苗老大颔首。“便是同一位,皆出自杜作波的女弟子陆世平之手。那张‘甘露’被‘锦尘琴社’瞧上,重金收入,他们亦想办个试琴会,递帖相邀便为此事。”
苗二爷沉吟道:“三弟,‘幽篁馆’经过一场大火后重建,那位陆姑娘便不知去向,你一直想打探她下落,原来是因她那手制琴功夫?”
苗沃萌一时间有些怔忡。
他究竟因何寻她?
那个为了护住师父、护住身边所有人,而对他使出威胁、禁锢、乞求、利诱等等手段的姑娘,她赠琴,他接受她的“贿赂”,她跪地拜谢,他也守诺了,那么,他寻她又是为何?
是因惜才、爱才,欲为苗家延揽她这位制琴师吗?
他心绪波动,思绪微紊,却听苗二爷又道——
“‘锦尘琴社’买下陆姑娘的‘甘露’琴,或者对陆姑娘这般的制琴师亦上了心。我这边遣人留意一下‘锦尘琴社’,关于那位陆姑娘的下落,说不准能探到丁点株丝马迹。”
“二哥……”
“嗯?”
“已无须再探。”
“咦?为何?”苗二爷挑了挑眉。
苗沃萌将杯缘凑至唇下,五官轻敛的模祥略感神秘,徐声答:“我已知她人在何处。”
今日是苗沃萌的“坐堂日”。
每个月有一天时候,‘八音之首天下第一’的苗三爷会在‘凤宝庄’旗下的琴馆露脸,或与琴师们相互切磋琴艺,或是当一天教琴先生,对一群被爹娘送来习琴的娃儿们,还得手把手亲自点拨琴技。
能跟出来瞧苗三爷授艺,陆世平自然抱着满满期待。
只是今早在回廊上遇到昨日返回‘凤宝庄’的苗二爷,她谨守奴婢本分,福身作礼后,人立即退立一旁等主子先过。
但……苗二爷没走。
他就两手盘胸,把她从头看到脚,嘴角勾起,笑无声。
她瞬间记起卢婆子曾提过的事,说二爷尽做那些见不得光的买卖,而他盯着她的眼神,让她心里发毛,像似……她是件上选好货,能卖上好价钱。
终于挨过二爷诡谲的探究,适才上马车前,恰遇苗大爷出门,他老大遂过来跟马车上的苗三爷说了几句,跟着,苗大爷一双眼忽然扫向她。
她什么事都没做的,就安静立在马车边,但苗大爷那眼神……她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觉得跟苗家老二打量她时的目光颇相像,皆让她颈后寒毛悄立,头皮一阵阵发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