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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元,你这样说就刻薄了。你自己也知道白云这十年来所读的书,可不比其他举子少——那些书,大多是你让人从国子监里誊抄出来的。”柯铭笑横贺元一眼。年年让人送一堆书去小归村,比他还勤快上心,而索求的回报不过是那每三个月一封的吵架信。也不知道贺元怎么就养成了这样奇特的癖好。

  贺元哼声连连:

  “那些在国子监读书的监生也不见得能得中进士,更何况他一个没有大儒授课解惑的山野村夫,还敢有什么想望!这回省试,天下最顶尖的士子齐聚竞试,他的好运可是到头了。”

  “我听永定县的庄头说白云可真是个天生的读书苗子,平常也不见他用功刻苦,可每次应考后,榜单上一定有他的名字。”柯铭不理会贺元的口不对心。他可还记得有一回赵玥顺着贺元的话骂了白云几句难听的,就被贺元暗中整了几回,更是连着好几个月不冷不热地晾着,至今赵玥还弄不清楚那时到底哪儿惹到这位贺法规爷了。

  贺元就是不乐意听到白云的好话,说道:

  “考秀才时,他不是案首;考举人时,他不是解元也罢了,连前五名的经魁也不是,那靠后的名次,实在难看得紧,都可以去跟孙山结拜做兄弟了。这样的成绩,却硬要说他是什么读书苗子,我都替他害臊。”

  “阿元,一个没有名师指导的孩儿,一个没上过一天学堂的孩儿,能一路考上来,实在是了不起了。别说永定县近百年来没出过一个举人,就是整个常州也没出过几个举人,那是个贫脊而缺少教化的地方,不若江南那样富庶且文风鼎盛,连个路边小贩都能随口吟几句押韵的打油诗。能出一个白云这样的人,实在是了不起了。”

  “他命好,出生在常州那样的地方,全是歪瓜劣枣,对比得他像个神童。假若他是出生在京城、在江南,怕也就只能当个卖弄几句打油诗的贩夫走卒了。”

  “阿元,你总是在口舌上半点不饶他,却比谁都护着他。”

  “谁护着他了?”贺元可半点不觉得。问道:“说说吧,那白云是怎么回事?怎么不在镇宁庵?”

  “我问过姨母,她老人家说白云过了外城门后,就告辞了众人,驾着驴车将他娘亲送到医馆去了。说是会在医馆附近租个屋子,一边照顾娘亲,一边备考。”

  砰!

  贺元重重槌了桌几一记,怒道:

  “他这是在做什么?他有没有搞清楚他现在最重要的是专心备考,而不是任性胡为一通!我上封信就告诉他,我会帮他娘亲找来最好的大夫,进京之后一切有我,他竟是把我的话都当成耳边风!他一个外地人,在人生地不熟的京城,能自个儿找到什么良医?!”

  “阿元,你比我了解白云。一般如他这样出身贫寒、又有你我这样朋友的看重,要是别人早就顺势攀附上来,既得了实惠,又不算麻烦到我们,还能让双方友情更为进益。可白云从来就是难以预料的,不是吗?”

  贺元满肚子火气就是消不下去。

  “他这是在玩清高那一套了?”

  “这十年来,你给了书籍,给了布匹,给了粮食,给了蹴鞠,他哪次没收下?也不见他在信里推辞客气,反倒次次都把你气得跳脚。你觉得……他清高过吗?”

  还真没有。白云这个人……其实很难定论,无法归类。贺元认识的人很多,就没有一个像白云这样奇怪的。

  或许正是因为他的“奇怪”,才让他们在十年来不时的鱼雁往返里,成为以互损为乐的……损友吧。

  “算了!总之不管如何,得先找到他。他一个从乡下来的单纯小子,哪里见识过京城市井小民的油滑刁钻劲儿,可别被骗得连一件遮身的衣服都没有了。”想到如今不知道身在何处的白云可能已经窘迫得衣不蔽体,贺元心中是又焦急又有点坏心地快意。

  “他应该就在城北外围那区落脚,附近医馆打听一下应该不难找着。”外城门的北区那边是治安比较差的地方,居住的都是贫民与流民乞丐;三教九流汇集之地,房屋租金必定便宜,白云身上钱财有限,自是会选这样的地方暂居,就算环境吵杂,也得住下。

  贺元闻言,深吸一口气,突然起身绕过桌几,走到窗边,将只开了一缝的窗户给全部推得大开,一束春阳斜斜洒了进来,将原本有些幽暗的兰室给照得大亮。

  居高临下,“登高楼”的地点非常好,位于北城区的繁华地,下面就是热闹的各式商铺,人来人往,游人如织,更不时有货郎走街串巷的叫卖声。抬眼向北方望去,远远就能看到北城门的内城门牌楼;出了内城门,就是外城门区,那边,就是白云可能的落脚地……

  “柯铭,北城区这边你比较熟,就先派几个人去……”贺元话说到一半,突然顿住,一双原本随意浏览扫视的俊目猛地定在某一处,先是疑惑,而后像要确认什么似地眯起眼。

  “阿元?”柯铭正在听着贺元的吩咐,但贺元的话说到一半就莫名顿住了,等了好一会仍没见他接下去说,于是出声催促。

  贺元像是被柯铭的声音惊醒,倏然转身往门口跑去,由于跑得太急,还带歪了一张矮几,并险险让矮几上头那盆兰花给跌了个稀烂——还好柯铭及时飞扑过去护花。

  待柯铭惊魂甫定,抬头一看,哪还有贺元的踪影!

  “瞧瞧,这样多好,对吧?”

  “一点也不好。我觉得我耳珠子快被夹坏了。”

  “谁叫你没穿耳洞,只好用夹的。你小心点,别给甩脱了,岫玉耳珰不怎么值钱,但磁石可老贵了,你要弄掉了半个,整副就得废了。”

  “那磁石吸附得那样紧,甩不掉的。还有,你在我头上插了两把匕首吗?坠得我头皮都要被扯掉了。”

  “那是银簪,银子做的簪。都有一两重呢!我从来都舍不得用,要不是为了妆扮你,哪舍得从箱底挖出来?你这个有福不会享的,竟然敢嫌弃。”

  “……把法规两银子,嗯,相当于两百枚大钱戴在头上,京城的人都习惯把头顶当成放钱袋子的地方吗?”

  “你在胡说什么啊,穿金戴银是多么有福气的事,偏被你说得这样俗气可笑。”

  “小芳,如果只是做个丫鬟都得弄成这样,我真怀疑你伺候的那些满头珠翠的贵妇千金们怎么还能好好活着而没扭断颈子。”小云如今的打扮是小芳口中正宗的大户人家婢女模样。

  “小云,这儿是京城,你说话得小心些。随便哪个有点权势的恶少要作弄你、整死你都没人敢说一句。你可以不把任何权贵放在心上,但别放在嘴上。”

  小芳拉了拉小云的手,再次提醒着。虽然她本身也很想念小归村直来直往的快意恩仇,可京城这地儿,就是这样,不是她们这样的草民可以恣意任性的地方。

  “嗯,我会小心。”小云点点头。问道:“昭勇侯府还有多远?”

  “快到了,再走两条街就是了。虽然一般勋贵世家的宅邸都座落在东边的金阳大街,可昭勇侯府就偏偏建在城北区。这实在不符合京城里‘东贵西富,北贫南贱’的说法。”小芳来到京城有六年了,虽然不能说已经是个京城通,但给小云当个向导还是绰绰有余的。

  “国朝初立时,北方蛮族悍勇,曾经一路攻破重重关卡,直朝京城劫掠而来。那时第一代昭勇侯只是个七品城门校尉,带领两万士兵与民勇死守北城门,所有战士几乎死伤殆尽,却终是守住了京城,等来了援军。后来皇帝大肆封赏,原本也是赐给了金阳大街的宅子,但昭勇侯却婉拒了,反而要求将侯府建在城北,昭勇侯愿让子子孙孙永世镇守国家门户。”小云慢悠悠地说着昭勇侯的发家史。

  小芳好惊讶。

  “小云,你怎么会对这个侯府这样了解?”

  “我娘说的。”

  “你娘又怎么会知道?”小芳现在可不是小孩子了,更不是没见过世面的村姑,不会小云随便唬弄就随便信。

  “我娘以前……曾是昭勇侯府的丫鬟。”小云淡淡说道。

  “原来如此。难怪你想去昭勇侯府呢,是不是白婶还有什么家人亲戚在昭勇侯府,所以你才要找上门?”小芳想了想白家娘子的举止仪态,在心中点点头。

  原来是这么显赫人家出来的丫鬟,难怪与小归村其他妇人那么不同。

  “嗯,不确定我娘的家人还在不在里头,所以想打听一下。”

  两人边走边聊,很快来到昭勇侯府,她们远远地瞻仰了下侯府的雄伟气势,便沿着长长的围墙走,来到一处专门给下人出入的角门处,小芳很熟门熟路地上前敲门。

  “你们是?”一名守角门的婆子打开半扇门,看着小芳与小云一身丫鬟打扮,却又不是自家侯府的衣着,还算客气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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