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单臂拔起插在石峰上的钢刀,先使一记刀缠头护住上身,旋即回身与偷袭的陆督斗将起来。
“姐姐……呜呜呜……我要回去、我不想来的,孟大哥他、他硬拖我来,我要回去,呜呜……我不想死在这里,我不想死……呜哇啊啊——”卢月昭见前方又杀起来,好不容易停下的泪又开始奔流,她爬过来紧挨在她身侧,若非霍清若怀里抱娃儿,大姑娘家肯定要挤进她臂弯里。
不行的!她得帮帮孟冶!
陆督能当上左护法,武功自然高绝……暗器!对,她暗器手法练得不错,能帮得上忙,她得帮孟冶,得……霍清若再次傻住!
将卢月昭推到身后,她一手才往地上胡摸,想抓来几个小石当暗器,她家男人完全不给她表现机会,什么“玄冥教”左护法?什么武功高绝?
敌手身若游龙,姓孟名冶的某人比游龙更快。武之道,唯快不破,他飞纵挪移,以快打快,钢刀斜劈,生生劈断对方一臂,那手,还是适才握过霍清若细腕的那一只,是他掷刀过来、欲砍没砍成的那只。
此时,几名被孟冶仅以内劲震晕的教众回复神识,大致瞧出这突然冒出的天大煞星是为她而来,遂提刀冲来欲挟持她。
霍清若捏在指间的石子依旧没能发出。
孟冶背后生了眼睛似,劈掉陆督一臂后随即窜回,钢刀所到之处,无不鲜血飞溅。
“小心背后!”终于啊终于,霍清若抢到时机弹出小石,石子对准又想背后偷袭的陆督。
陆督千钧一发间避开了。
霍清若眼睁睁望着陆督扬起单掌,狠狠拍中孟冶背心。
那一掌是倾尽全力、玉石俱焚的狠绝!
“冶哥——”她惊叫,泪水激迸,挣扎地撑起两腿。
孟冶弓身承受掌力,下一瞬,他暴喝一声,背脊陡挺!
无形而强大的气聚在他背央,猛爆而出,陆督单掌不及撤下,骨头碎裂声清晰响起,人被强势弹飞,飞飞飞,直直撞断七、八座大小石峰才止住势子,再不见他爬起。
石林间一片静寂。
一场杀戮陡掀陡止,掀起时,夕阳斜照,结束时,彩霞依旧满天。
霍清若咬牙撑起的身子又慢慢坐倒于地,不是因为尸横石林间而惊惧,而是大大、重重、沉沉地吁出一口气,心归位了,即便跳得评评山响,撞得胸骨都疼,至少,归位了。
她知道孟冶强。很强。却是经此一役、亲眼目睹了才知,她家男人不是很强而已,是……是……脑中转了转,只转出“惊世绝艳”四字,那是冥主大人才配得上的话,如今也能扣在丈夫头上。
他朝她走来,提着刀,钢刀杀人不沾血,野蛮得优雅。
“怕见血?”他嗓声沙嗄,黝黯眼底闪过她捕捉不到的情绪。
她摇摇头。
他双肩明显放松,粗指抹上她的湿颊。“可你在哭。”她掀唇,无语,眸光在他脸上细细梭巡。
妻子的眸会说话,孟冶低低又语:“怕我出事?”
墨与深褐层层叠叠的瞳心畏疼般缩了缩,新一波的泪水无声涌出。
然后,黑影密密罩下,她被一双强而有力、熟悉且温暖的臂膀拥住,她抱着孩子,男人抱住她和孩子。
她用力、用力吸取他身上气味,染了血腥,却还是让她感到心稳、意定。
她很安全,在他臂弯里。
直到石林中响起脚步声,她浑身一颤,他将她抱得更紧。
赶紧从他怀中蹭出脸,扬睫去看,来者是友非敌,且是她好长一段时候没见着的人,孟威娃。
威娃两手叉腰,环顾周遭惨烈,大声叹道:“大哥,你也留三、五个让我小试身手啊!咱日赶、夜赶,日夜兼程地赶,把宋三他们几个远远甩在后头,好不容易赶到了,你把整个场子全端了,有没有这么狠啊?”阵线与霍清若对上,她腼腆咧嘴,挥挥手。“嫂子,好久不见啊。”
霍清若吸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地扬唇。
孟冶将妻子的脑袋瓜按回胸前,冲着义妹冷声道:“我留了 一个给你。”
“谁?谁?在哪儿?!”孟威娃一脸磨刀霍霍。
“卢家姑娘。”漠然道。
“什么?!那……那明明是大哥硬要抟来的!噢,还昏死过去了,难怪没听到哭声。卢家姑娘吓晕了啦!”谁造的孽,谁承担!
当大哥的某人非常任性。“那就换你把人送回去。”
“哪能这样啊!”孟威娃哀号。“这分明是欺负年纪小的!”卢月昭!
霍清若脑中一凛,气息忽窒。
是丈夫硬把人家姑娘拎来!
姐姐……我要回去、我不想来的……我要回去……鸣鸣……我不想死在这里……他硬拖卢家姑娘追赶至此,他其实……他、他……他其实故意得很,故意得十分彻底,故意要让卢月昭亲眼看清,看清楚他如何手染鲜血、如何冷酷狠绝!
这男人……可恶啊可恶!
他根本是想在卢月昭眼前,重现当年在大寨晒谷的禾埕上,那一场腥风与血雨吧!
第10章(1)
继孟威娃之后,又来一小批黑衣人。
霍清若暗忖,那应该就是大寨“隐棋”的一小部分人马。
“隐棋”行事迅捷,与孟冶谈过后,化整为零匆匆便散,可怜卢月昭被拎着来,又被扛着回去,半点不由她。
孩子睡饱饱后醒来,一张眸见到阿娘,小嘴“达达达!”发出兴奋叫声,接着还皱了眉,“呜噜呜噜……”噘嘴叫,像告状似。
霍清若在襁褓里发现豆糕和酥饼的碎屑儿,娃儿胖颊上也沾着点点饼屑,瞧来这三天,她家男人是拿干粮喂孩子。幸得豆糕和酥饼,娃儿凭着一 口垂涎还能舔软了吞咽,但三天都这样,当娘的岂有不心疼!
她用石林间那口飞瀑下的水帮孩子洗洗脸、擦擦嫩颈,跟着松开襟口,坐在水畔哺育孩子。
才分开三日吗?她怎觉得好久、好久。垂眸瞅着孩子吃奶的模样,舍不得眨眼,内心被强大的柔软掩盖,亦被绞得疼痛不已。
身后传来的脚步声未加掩饰,直到男人离她很近,近到他强悍身躯迸出的热度让她肤温跟着升高,霍清若才抿抿略干的唇瓣,低幽问:“他们……我是说大寨的人……你们怎知追来?”且短短时日便追上。
身后的男人绕到她面前,将钢刀往地上一插,蹲下来清洗双掌。
““玄冥教”内哄,千余名教众死伤过半,余下势力表面上虽由左护法统整,底下其实又分流,当中的两、三股人马流窜到西路山中,在大寨附近出没。”
““玄冥教”之事你早已知晓?”
此话一出,霍清若便觉自个儿问了个笨问题。大寨“隐棋”与他连系紧密,在自家地盘上,前后左右的“某邻居”出了大事,怎可能不知?稳了稳气息,她再问:“那关于我的来历、我与“玄冥教”之间的牵连……你也早都了然于心了?”
孟冶沉默不语,只慢吞吞净手、净脸。
无言,就是默认。
霍清若双肩微抖,娃儿还吃着奶,她使劲拉长呼吸吐纳,轻拍娃娃忍着泪。
“既知晓了,为何不摊开来说?你怎不问我?”他侧首看她,峻颜布着水珠,粗声道:“有什么好问?你嫁了人……都嫁人生子了,还需要问什么?”
她不太明白他的意思,只觉底细早被摸清,是有些难堪。
涩然一笑,她静了会儿才道:“我必须回“玄冥教”一趟。”
“你已经嫁人了!”孟冶脸色一沉,双目厉瞪。
“我是嫁人了,那又如何?”她不知他欲强调什么。
他忽地站起,十指握拳,发现没东西让他揍着泄恨,只好摊掌狠狠抹脸。
“你嫁人,就是别人家的……不,我是说,你嫁我,就是我的!是我的人!个好好待家里,想跑哪里去?”
霍清若先是一怔,双颊薄红,吸吸鼻子努力稳声:“那你呢?不也离家出走,一走就三天不见人影。”
孟冶一时间吐不出话,脸上五颜六色全刷过一遍。“我是男人,自然不同。”结果仅能挤出这种不太入流的借口。
霍清若不服地哼了声。
娃娃朝她眨眼,含乳小嘴忽而咧嘴笑,她左胸不禁又软得发疼。
“我一定得回“玄冥教”一趟。”她语气软和下来,都带乞求意味了。“冥主手中握有一物,是他花了毕生心血培养而出,那东西,几可视作“玄冥教”镇教之物,若已随冥主封山毁去,自然最好,若还在教中,我必须抢在其他人之前,设法找到它!”
接着,她将“胆”这东西的能耐简洁有力地交代过。
“……冥主养毒的瓮室,以往只允我进出,我想回去确认,只求心安,所以,事情就是这样。所以孩子……”咬咬唇,头一甩。“孩子暂且要拜托你……”
“孩子拜托我,那你想把我托给谁?”
“啊?”未料及他会这么问。她愣住,看着霞红转黯中的那道高大身影、那张明晦难辨的面庞,他的眼是闪亮的,却带浓浓嘲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