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袁青岚虚软的掌扯住他袖口,身子止不住的轻颤,唇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尽了。
“去!”坚定一句,侍婢立即领命而去。
袁青岚闭眸,泪水自苍白脸容簌簌而落。
见状,他心下已有几分了悟。
大夫来了又走。
严君离亲自送大夫出观竹院,温声请托。“有劳大夫了,今日之事,还请守口如瓶。”
“老夫晓得。全梧桐县皆知您与袁家小姐婚期就订在下月中旬,在这儿先祝您白首偕老,举案齐眉。”
严君离不置可否,送走大夫后,缓步回到品竹轩,静立房外许久,里头的人仍是呆坐着,芙颜如雪,无声落泪。
他轻叹。“你都没什么话要说吗?”
“我——”她一颤,无语。
“我问过你不止一回,你若心里有人,早该对我明说。如今婚期将届,你要我如何成全你?”
袁青岚瑟缩了下,紧抿着唇。
严君离见状,也不免动了气。“说话!你什么都不说,我怎知该如何处理?当初信誓旦旦,说无论生死,今生已是严家人的是你,难道不该给我个交代?”
他不是不痛,欺骗、背叛,他没一样少受了,她还能哭,那他的难堪屈辱又该向谁哭去?
“我……不是有意的……”袁青岚开了口,轻轻的,嗓音微哑。“我一直看着他、一直看着,藏在心里,很多年了,他从来没有回头过,没有发现我悄悄追随的目光……我以为……这辈子就是这样了,真的,我没奢望过什么的,我以为我可以认命。
“但是——有一天,他突然回头、看见我了,抓住我来不及移开的目光……我要怎么办?突然之间,我很不甘心,不甘心就这样认命,我想——爱一回。”不顾一切,去爱这个刻印在心底许多年的男人。
“我无意使你难堪,只是——我控制不了自己。”那个男人,随便一个回眸,就能夺去她全部的呼吸、灵魂颤动,他是火,教她奋不顾身,飞蛾扑火。
“那男人,是谁?”他希望她亲口对他说。
她浑身一颤,闭眼痛苦地摇头。
“我早晚会知道,你都有了身孕,总该退了亲,让他娶你过门。”
“不可能的——”严君离有得选择,她却没有。
这辈子,早被规定要嫁严君离,结不成这个亲,她毁了,袁家也会与她一同毁去,最终她会成为众矢之的,所以她从一开始就没奢望过什么。
那个人……不必与她一同蹚这浑水。
见她如此保护那人,严君离心头五味杂陈。
她是真心爱小恩的,但是小恩呢?可有几分真心?抑或——只是存心利用?
“这事,让我再想想。”
严君离深思过后,告诉她——
“去探探那人的心意,他若有意娶你,我退婚;若不愿,咱们婚事如常。”
袁青岚倍感意外,没料到他会作下这样的决定,原本,她都已做好最坏的打算了……
她苦笑,摇头。“不必问了,他不会娶我。”从一开始就知道。
“为何?”
“他不爱我,于他而言,那或许只是一场露水姻缘吧!”
严君离讶异地挑眉。
明知如此,她还不顾一切,把一生都给搭了上去?
“我以为,你会怨恨他毁了你一生。”
袁青岚摇头。“不是那样的。从一开始,他就摆明了心不在我身上,不曾谎言诓骗,露水欢情,愿者上钩,谁也没得怨尤。”
“……”她真的很爱那个人,明知对方有心勾诱,还是义无反顾,纵身往深渊里跳。
严君离揉揉疼痛的额际。
还能怎么办?小恩哪小恩,你这回真给我出了棘手的大难题。
心里不是没有气恼的,气那个人做事太极端,丝毫不留余地,自己赢不了,也要弄得所有人全盘皆输。
说到底,这性子也是他惯出来的,从来都舍不得责骂,将他纵容得不知天高地厚。
最无辜的是袁青岚,好好的大闺女,无端端卷入他们兄弟的恩怨里头,他能眼睁睁看着她身败名裂吗?
他心知肚明,严知恩是冲着他来的,这是他的报复。而袁青岚却是因他而受累,他难辞其咎。
思及此,心头有了定见——
“我娶。婚期照旧,腹中孩儿有我担待。”
二之三、喜烛不怜断肠人
袁青岚那头是怎么与严知恩说的,他不清楚,也没问,总之,事情是让他给压了下来,维持着表面上的风平浪静——尽管底下,是无法自欺的暗潮汹涌。
直到成婚的前一晚,总算等来严知恩。
他知道他会来,也一直都在等着,能忍至这一刻,还真沉得住气。
什么也没说,只是站在门外,问了句:“你当真要娶她——”
“这事,我以为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是,你是说过。”是他错估了。
忍不住,低低地笑出声来。“你这人,一辈子都摆着清高无私的圣人姿态,衬托旁人的卑劣浊秽,我早该料到的。”
严君离敛容,音律微沉。“你做事太不择手段,不为别人留余地,更不为自己留退路,终有一日,会尝到苦果。”
在这件事上头,做错事的人是他,自己不曾指责过一句,那已经是他最底限的宽容,他不可能永远无底限地放任他。
会教训他了?
“我还以为你真的没脾气,能容忍尚未过门,未婚妻便让你丢尽颜面、绿云——”
“小恩!”严君离沉声一喝。“我欠你的,大可冲着我来,何必牵连无辜?”
“无辜?”他嗤笑。这个人,怎么活到这把年纪了还如此纯真?“我迫她了吗?这事一个巴掌拍不响,你同情她,但是享乐快活她一样也没少得——”
啪!
一掌挥去,阻了话尾,他怔然止声。
“读了多年圣贤书,就教会你一嘴刻薄?为什么我会把你教成这样?”女子清誉,岂容拿来说嘴?
“……少用一副老子口吻训人,我不是你儿子。”他闷声吐出。
严君离垂下肩,一瞬间深沉倦意袭上心房。“我什么也不是,说的话又何足轻重?是我一厢情愿,还妄想能重拾往日情谊。”
严知恩掀掀唇,又紧抿,最终仍是选择沉默。
“你……我再问最后一次,你当真非娶她不可?”
严君离叹气。“过去,是我太纵容你了,我早该让你明白,这世上不是任何事情都能尽遂你意。”
他点点头。“算你狠,我愿赌服输!”一转身,出了品竹轩。
“小恩!”严君离追上前,迟疑了片刻,仍是问出口:“你对青岚,可有几分真心?”
“真心?”他回眸,笑中竟有几分苍凉。“最真的心意,永远是藏在灵魂最深处,因为太脆弱,一碰就疼,所以永不教谁触着,只能留待午夜梦回,独自面对。这种心情,你一生也不会懂。”
最真的心意,是藏在灵魂深处,这种心情,你一生也不会懂——
今日,是严君离的大喜之日,一整日他却显得心神不宁,想起前一日,严知恩临去前那番话、那一记幽凉眼神,心绪便莫名地浮动。
尤其,整日来都不见那人身影,直至婚礼结束,都没见他出现。
神思不定地将袁青岚迎娶进门,夜里,进了新房,面对一生一回的洞房花烛,又是另一番煎熬心情。
揭了喜帕,只能相顾无言,任窘然沉寂蔓延在两人之间。
“你——”他清清嗓,一开口便察觉她绷紧了身子,更显惊慌。
她的心事,他懂得。
以往,若在未发生那些事前,他们或许还能试着为这桩婚姻努力看看,如今知她一颗心全系在严知恩身上,他又怎还能若无其事与她成为夫妻?
成亲,是权宜之计,为替她解困,不致牺牲在他与小恩的意气之争里。
他终究是个男人,没那般宽大襟怀,身心皆不属他的女人,他不逼迫,亦无须屈就。
退开一步,他温声道:“忙了一日,你也累了,早点歇着,我还要去书房看一会儿书。”
这是给彼此一个不难看的下台阶,他今晚不会再进这间房与她共枕,不只今晚,往后的每一夜也不会,他与她都心知肚明。
将寝房让与她,心忖这一身喜服太显目,打算绕往逸竹轩更衣,在那儿睡上一宿。
如今闹到这步田地,小恩是不可能再回来了,横竖地方空着也是空着。
才出了品竹轩,行经园子,便见前方水池畔,月下独酌的身影。
他还以为,往后如非必要,那人是不会再进观竹院来,谁知整日不见人影,竟是窝在这儿。
严君离更换行进路线,改朝他走去。
地上已零零落落搁了六、七个空坛,甫靠近便觉浓浓酒气扑鼻而来。
是今朝醉。
小恩十三岁时与他一同酿制的,一直藏于府中酒窖。
那时一共酿了十坛,记得对方说过,找一日要一口气喝光它。
“哪日?”
“不是大喜就是大悲的那一日吧!”小恩不甚在意地回了句。
他是喝了多久?莫不是在这儿窝了一整日,喝他口中这大喜大悲的今朝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