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少,还有一个人,在乎他、以他为傲。
典礼结束后,同学们零零散散在校园拍照,为自己和同窗留下最后一次在校园中的剪影。
他国小、国中、连幼稚园的相片,全都是严君离拍下的……
“喂!”一名同学经过,拍了下他的肩,顺口问:“怎么一个人站在这里发呆?你家君离哥哥咧?”
严知恩回眸,很没诚意地扯了下嘴角虚应。
这种场合,好像每一个人都习惯严君离应该要在,而不是他的父母。
学校有活动,参与的一向是严君离,那个人记得他最好的朋友叫什么名字,和他们关系打得很好,他跟朋友出去玩,只有严君离知道要怎么找人……
一直以来,如果没有严君离在身边陪伴,他应该会更寂寞吧?
看着别人有亲友掌镜、谈笑风生的画面,而他身边,除去严君离后,已然空无一物。
心房瞬间有些酸楚,他看着手中刚领到的毕业证书,拔腿冲出校园。
在等公车的期间,他捞出手机,想了又想,还是先传简讯好了,上次被挂电话的阴影还在。
——我要过去找你,现在。
传出这封简讯后,大约过了一分钟,回传过来的讯息是
——我不在家。
——那你在哪儿?我过去。
不是在家,那就是回医院复诊了?
他知道严君离已经出院回家休养,虽然没有人告诉他,但有人在的地方就有八卦,上班时多多少少听同事聊过。
这次回覆来得很快,大概才三十秒,也只有三个字,看得他一头雾水。
——机场。我……
我什么?是严君离哪一个哥哥要出国洽商,送人去机场吗?
不太对,严家老大和老二,出国谈生意是家常便饭,已经没有温情到需要送机的程度,何况他们家本身就有请司机,接送这种事根本轮不到还在调养身体的严君离。
那,他去机场干么?
一股不太好的预感才刚涌现,手机就收到那封没打完的断句。
——我要去瑞士。
严知恩心脏停止跳动了一秒。旋即,回应得又快又急。
——去瑞士干么?旅游?你现在的身体可以吗?去多久?什么时候回来?
——去静养。归期……不定。
归期……不定?!
当简讯再次回传时,他怀疑自己成了文盲,一瞬间无法解读上头那几个字。
就是……也许一年、两年,也许永远都不回来了的意思吗?
——这种事为什么没有告诉我!
他当下,情绪整个炸了,胸口饱涨着难以形容的愤怒。
还真打算老死不相往来了?!
他以为严君离只是气头上说说,不会真的一转身就不再理他。
十八年哪!一个人,一生能有几个十八年?严君离二十五年人生里,足足有超过三分之二以上的比例是让他占据,往后这个比重也只会更大。
他从来都不相信,这么多年来全心全意看着他、陪着他的严君离能够说不要就不要,他心里比谁都清楚,这十八年,严君离完全是为他而活,舍掉他也等于舍掉了自己十八年的人生。
结果,他还真的说不要就不要了,连走也没说上一声!
这完全出乎他的意料,让他一瞬间慌了手脚。
等待的时间里,每一秒钟的流逝都像一个世纪,好不容易才等到另一头姗姗来迟的回应,而且只有在他看来完全是敷衍的几个字。
——我不知道……你会介意这种事。那么,还是亲自跟你说声,再见。
再见?再见?!你还有打算再见我吗?虚伪什么!
他再怎么样,也没有想过要跟严君离成为两个不相关的陌生人,呕三、五年的气,再怎么不闻不问,至少知道人在哪儿、不会心慌,那和远远隔上千山万水、不知道对方在地球的哪个角落、也触摸不到,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
他很气,偏偏又没有生气的立场,是他自己先把狠话都说绝了,如今骑虎难下,只能胀红了脸,哑巴吃黄连。
——你等我,我现在去机场。
找不到任何下台阶,只能拖着,先见到人再说。也许……
还没“也许”出个所以然来,严君离已经狠心接杀掉他所有的球路。
——我要准备登机了,你不用来送我。
什么?!
他脑袋一麻,慌乱地狂按手机。
——等、等一下!我是有重要的事。我的证件、一堆重要的东西都在你那里,你走的话怎么办?我找不到……
手一抖,不小心按出发送键。
他一急,又迅速补上几个字送出去。
他连国小的毕业证书都是严君离在整理、收放,这样,算不算合理的理由?算不算?!
他一颗心提到喉咙,屏息等着、等着——
——我交托给大哥了,去找他拿。
只有这一句回应,然后,手机就再也没有动静。
后面那封呢?他都没什么要说的吗?
一急,哪还顾得了颜面自尊,立刻按下拨出键,等了五秒,只传来手机已关机的机械女音。
严君离刚刚好像说,准备要登机了,手机当然是要关机的,那……他有看到吗?有看到最后传去的那封简讯吗?
蹲在路旁,他紧紧握着手机,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无助、恐慌。
严君临会决定将小弟送出国,是因为那一日——
应该是接了臭小鬼的电话吧,然后他就动也不动,在窗边坐了一下午,如果不是自己出声喊他,还不晓得他要恍神多久。
严君临看了,其实很心疼。
只是一通电话而已,他还在外头默数了字数,三十九个字,听起来平静无波,可是那背后,是失神独坐、遗忘时光的殇。
臭小鬼对他的影响力太大,大到——严君临为此而毛骨悚然,惊觉就算要为臭小鬼抵上性命,小五也不会有一丝犹豫的。
这样不好。一个根本不懂得怎么爱小五的人,他们怎么能放心,又怎么能甘心?那样的人,永远只会让小五受伤。
于是,他作了决定,就算是勉强小五、违背他真正的意愿,这也是必须做的事——将他们分开。
“我给过他机会了,可是他不要。小五,我不在乎他的性别,但是一个不懂得珍惜你的人,我说什么都不会同意,这是我们的最底限。”那天,他这么告诉小五。
小五只是沉默着,然后抱歉自己又让家人操心。
“不要说对不起,这不是你的错,如果你真的觉得歉疚,那就不要让我们再更心痛了,好吗?”
“大哥……希望我怎么做?”
“去瑞士,把身体调养好,暂时别见他了,好吗?”
小五当下没有马上回应,只说让他再想想。
思考了一个晚上,隔天便回覆他:“好。如果这样大哥会比较安心,我去瑞士,也不会再与小恩联络。”
虽然如此,严君临心里也清楚,就算被害得这么惨,小五也没有怪过臭小鬼,他会同意离开,大概也是因为觉得这样对臭小鬼比较好吧。
他有一百种方法可以整死那个生嫩的小鬼,但他不能。这人是小五的命,除非他想连君离也一起逼死,兄弟们多半也明白这一点才会忍到现在。
但是无所谓,这口气他今天吞下去,人生还长得很,山水有相逢,他不让臭小鬼伤到一根寒毛,也绝对有办法让他活得比死更痛苦!
送小五去坐飞机那天,登机前临时收到简讯,能让他如此牵牵念念,想也知道一定是臭小鬼。
他不爽地夺过手机:“都要离开了还理他做什么!”
“大哥。”严君离无奈一叹:“他还不知道这件事,至少让我跟他说声再见。”
他没办法,只好将手机还给他,让他把事情做个完整的交代和……结束。
忍耐着看他们来来回回传了几次,直到不得不走了,才匆匆将手机塞到他手上,要他交给臭小鬼。
这一趟老二先一步去打点好一切,老三陪着君离一起去,暂时会一起在那里待上一阵子,确认小五环境都适应了才会回来。
他与老四一同离开机场时,正好接到臭小鬼打来的电话。
他说:“你不用来,他已经上飞机了。直接到我办公室,小五有东西要我转交给你。”
回到公司时,臭小鬼已经在那里等着,整个人看起来坐立不安的样子。
他哼了哼。
人还在身边时,你一脸不屑,现在人走了,才来摆出一副天快塌下来的心慌神色,是想讨谁的同情?犯贱。
懒得跟他废话,直接拉开抽屉,将一只牛皮纸袋连同手机一起交给他。
严知恩接过,神情浮现一抹迷惑。
“小五说,这是他要送你的十八岁生日礼物,无论你要不要接受,他已经准备好了,这是他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如果你还是坚持不要,看要租出去还是卖掉,由你作主,款项也不必还给他,直接捐给慈善机构。”
牛皮纸袋里,是一间房子的产权资料,持有人名字是严知恩。
他紧紧捏着手中的纸袋,不发一语。
这意思,很明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