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喔?我还想说你应该会喜欢。」
他懂得未婚妻想讨好他的心意,很多时候总是以他的喜好为重,这份柔情体贴,他一直都看在眼里,也放在心上,伸手摸摸她的发,领情地微笑。「你快吃,我下午跟同事在外面有吃点心,还不太饿。」
他放下碗,起身到外头倒水、接着削水果。
直到面凉了、冷了,整晚都没再碰上一口。
她在哭。
余观止毫无睡意,睁着眼放空了一晚,因此才会在后半夜,敏感地察觉到那阵再细微不过的声响。
他悄无声息地起身,轻轻撩开那道睡前才拉起的隔帘。他是不知道这两个女人为什么会投缘,幼秦偏冷的性情,是慢热型的人;宜姮虽然随和好相处,也只是性情使然,并不是对谁都能推心置腹,但是他看得出来,她是真心喜欢幼秦,他实在不知道,该不该阻止她们走太近,总觉得——这关系很怪异。
她似乎,睡得不甚安稳,呼吸略微急促紊乱。
基于关心,他轻巧地靠近床边,怕她是哪里不舒服,这才发现,她满脸的泪痕,枕畔湿了一大片。
他愕然,僵立当场,无法反应。
哭不奇怪,但是认识她开始,他从来没见她掉过一滴眼泪,开心时没有、生病时没有、争吵时没有、分手时更没有。
他以为,杨幼秦是不哭的。
犹豫了一阵,还是走上前,抽面纸替她拭去满脸的汗与泪,面纸很快湿透。他转身要再去抽两张,手掌不期然被揪握住,五指牢牢缠握。
「不要……走……」低不可闻的梦呓声,轻浅,破碎。
他微讶。
她握得那么紧,眉心深蹙,像是深深恐惧,害怕被谁抛下那般。
是梦见了谁?会让她这么难过?
记忆中的她,总是那般倔傲,他不曾见过这一面的她,如果——
脑海荒谬地浮现一道想法,那一年,她曾经对他们之间的僵局,流露出一丝丝的脆弱忧伤,如这一刻般的依恋不舍,他们是不是就不会——
停!想这些做什么?事实是,她结束得干脆潇洒,不曾拖泥带水,他现在也已经有了新的生活,一切都不一样了,再去探讨这些根本没有意义!
强硬地抽开手,筑起冷硬心墙,让自己背身而去,回他该在的地方。
不去想、不去看,更不该再过问,她的喜悲,早就不归他管,这道隔帘,是如今的他们,应该要有的分际。
隔天,余观止下班过来时,没预期会看到空空如也的病床。
上头的病患呢?
疑惑的目光望向未婚妻,章宜姮耸耸肩。「早上她家人打电话给她,发现她在医院的事,就立刻赶过来了,好像说他们看病有特定的医院,可以有更完善的医疗照护,所以要帮她办转院吧。」
所以——她走了吗?
还来不及厘清心头是什么滋味,身后传来开门声,他回眸望去,先是看到坐在轮椅上的她,目光往上移,是握着把手的修长指节,然后才是男人挺拔秀俊的身形。
「要走了吗?」章宜姮主动问。
「嗯,来跟你说声再见。」
「那,你自己要保重喔!还有,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话。」
杨幼秦不置可否地点了下头。
身后的男人随后开口:「事情的经过,幼秦都跟我说了,很抱歉舍妹为你们带来的麻烦,两人的医疗费用我已经付清——」
余观止张口欲言,对方抬手制止。「这只是一点心意,感谢二位这段时间的关照,也让舍妹心里好过点。」
于是余观止便默然了。
这男人……看似文质彬彬,却有种说不出来的气势,让人无从反驳。
他只得点头,送两人出了病房,一路静默地来到电梯前。
「余先生请留步,不必送了。」
他微讶。这人知道他?
他不认为在这种情况下,幼秦会跟家人介绍得那么详尽,而且这人看他的眼神,也不像第一次见面。
询问的目光往下移,见她眼睫垂敛,低低启唇:「我没别的意思,昨天……只是以为你喜欢吃,很抱歉让你感到不舒服。」
余观止疑惑了下,才领悟她是指牛肉面的事。
他不确定自己表现出什么模样,会让她觉得他不愉快,他其实更迷惑于会为了这种小到不能再小的事情道歉的杨幼秦,让他很陌生。
当时,真的只是章宜姮在说:「晚餐不晓得要吃什么?」
她很直觉地想起他爱吃那家的牛肉面,便脱口提议,然后得到对方的附和。事后也想过妥不妥的问题,后来看到他的反应,还有连一口都不愿多碰,就知道自己错了。
喜好是会改变的,以前喜欢的,未来不见得同样喜爱。
于他而言,凡是沾染上她的事物,或许都是不愿多提的烂疮,不值得揭起。
她一直都清楚,自己在他过去的人生里留下一笔多么糟糕的纪录,后来遇到章宜姮,那个善体人意、温婉又美好的女人,鲜明对比之下,才看清自己有多差劲,他应该更希望永远不要再想起,这个带给他太多不愉快记忆的女人。
他张口想说点什么,身后那男人眼一瞇,沉声道:「余先生,你该回去了。」
他只能闭上嘴,转身退开。
回病房的途中,想起男人的脸色不是很好看,不知幼秦会不会挨骂,不放心地又往回走,至少替她说个情,惹出这件祸事并不完全是她一个人的责任……
沿路找来,电梯前没看到人,廊道尽头的露台,隐约传来对话声——
「……你是道什么歉?」
「本来就是我的错啊。」
「杨幼秦,你的傲气呢?」
「就是太傲了,才讨人厌。」
「你——」杨仲齐吸了口气。「你知道你最大的问题在哪里吗?就是比杨季燕更二百五!」
「干嘛拿我跟她比?!」这是羞辱。
「这样讲还抬举你了。你根本搞不清楚状况,该软时不软,该傲时不傲,还不够二百五?!」有转圜余地时,她做了什么?已经注定没戏唱了,就该摆出平日的女王姿态,优雅地退场,像个委屈小媳妇是要去谁的脸?
杨家的女王,谁准她表现得这么没骨气!
「最重要的是,出了这么大的事也敢隐瞒,翅膀硬还是骨头硬?等我告诉大堂哥,你就知道死了!」
「仲齐哥……」
杨仲齐轻叹,蹲身与她平视。「幼秦,哥哥们从来没大声骂过你,你想做什么,我们哪回不是顺着你、宠着你,但是这一次,你真的太过分了,连受伤都不告诉我们,家人是这样当的吗?是不是在你心里,一直都认为我们是外人?」
「我……不是……是因为……」
「是不是你自己心里有数,不必跟我解释。你只要记住,一直以来我心里从来没有区分过你家或是我家,只有杨家,你,是杨家的小公主,大家最疼爱的宝贝,这点是永远不会变的。」
「……嗯。」她心酸酸地点头。
杨仲齐失笑出声。「装什么可怜,回去等着被大家排队先骂过一轮再说吧!」
「……」
第4章(2)
看来是没事了。
余观止不动声色,悄然往回走。
她回去以后,会有家人妥善照料,本来,她就是人人娇宠的小公主,万千宠爱于一身,那一晚的无助梦魇、滚烫泪水只是暂时的,落寞这种情绪,从来都不适合停留在她眸心,她是杨幼秦,他心目中那个美丽自信、艳惊四座的不败女王。
他沉沉吐出一口气,同时将心底那抹堵塞,以及最后映入眼帘、那抹欲言又止的落寞,全数赶出脑海——
从此不再多想。
什么时候该骄傲?什么时候该示弱?也许真如仲齐堂哥说的,她很二百五,总是表错情。
那年,脱口说要与他分手,其实不是真心的,她只是在试探,想借由他的拒绝,来确认自己仍被他所重视,还没有失去他。
她一直在等他的电话,等他气急败坏来骂她,要她不准再说那种话,等了一个晚上,不敢睡。
他没有任何的动静,她开始不安,用怒气来掩饰心里的恐慌,怕弄假成真。
谁知,他真的同意了……
她其实在那一刻就后悔了,不该用这种方式来测试他,她并不是真的想分手,可是……她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他。
用高傲的表相包装自己太久,她已经不知道该怎么脱下那一层层的保护色,让他看见她的真心,于是,只好很蠢地,又用了烂招。
那一次,他们系上办活动,有人约她,她对活动根本没兴趣,她是为他而去的。
他是主办人,要忙碌打点很多事情她了解,可是会忙到连跟她说句话的时间都没有吗?他连视线都在回避与她接触。
几乎是赌气地,她连灌了不少酒精性饮品。
交往时,他一向不太爱她碰酒精类的东西,每次都不太高兴地念她。
「你是我爸喔?有够爱碎碎念。」嘴上是这样说,但心里其实很开心他那么注意她,连她喝多少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