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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龟裂的唇伤得挺重,一抿一动就流血,一张严重晒伤的脸孔看来像被毁了容,也因为这些伤,胡碴不能刮干净,只能在过长时以剪刀小心修剪,因此他就蓄起了不长不短的落腮胡,让他整个人看来更加狼狈落魄。

  他倒不在乎,那都是皮肉伤,恢复容貌只是时间早晚,不过他也知道自己看起来是什么样,也就更讶异严沁亮居然仍将他带在身边陪她进进出出,虽然不情愿,但人在屋檐下,他只能认命的当起她的仆人。

  严家是一个古朴陈旧的大宅院,高高的围墙里,分了几个院落。

  最冷清的后西院就是严沁亮的住所,举目所见都是带着沧桑古味的老建筑,仅一大房、两小房,两小房中,小曼住了其中一间,另一房就是厨房,而唯一的大房间自然是严沁亮的房间,但她又再以木头隔间,勉强隔出一间书房,虽然也只能放个长桌及书柜罢了。

  在袁檡能自行走动后,书房的长桌跟柜子硬是搬进了严沁亮的闺房,尽管壅塞了点,但总算腾出一个空间放置一张床、一桌、一椅和一个小柜子,虽然简陋,可他总算有个暂时的安身之所。

  向较于后西院的拥挤陈旧,另外三个院落就极尽富丽堂皇之能事,古董摆设,繁复的雕花石刻与镶金,明明是同一宅院却有着天壤之别,但对严沁亮来说,没被赶出严府,她已心怀感激。

  因为自她亲娘在她六岁那年因病离世后,她就不曾过过一天好日子。

  她爹入赘严府,娶严家的独生女严欣为妻,但严欣多年未孕,迫不得已,只能让曹大志纳妾,而那名妾就是她娘。

  严沁亮非严欣所出,所以严欣对他始终不假辞色,为了让自己的肚子争气,严欣努力补身,重金买生子秘方,四年后,还真的怀孕生女,再一年,生下唯一的男丁严孟轩,反之,她娘生了她后肚子就再没消息了,如原生出儿子的严欣对她娘极尽刁难刻薄之能事,这也是她娘在短短一年就抑郁病逝的主因。

  严孟蓉、严孟轩姊弟在母亲的宠溺下,皆是茶来伸手、饭来张口,而严孟轩今年不过十五,已是花楼赌房的常客,十六岁的严孟蓉也是骄纵蛮横,自家奴仆更知她有多难伺候,她与严欣在衣着、钗饰、水粉上的花费同样惊人,一家三口都很挥霍无度,赚钱及任何劳心的繁琐事全都由严沁亮一人包办。

  “为何只有她一人独扛养家重责?”

  听着爱打抱不平的小曼说着严家种种,袁檡好奇的问她,毕竟就算寻常人家,女眷大都是养在深闺,哪有像严沁亮这样抛头露面的经营商事、出入应酬。

  “说来话长,简单说就是全家只有大小姐有责任心,尤其在大夫人的父母相继离世后,严家粮行内,老爷根本不管事,一天开不了一次口,不可能出去做生意,其他的严家人姿态更高,弯不下腰来拜托人家,只有大小姐愿意走出去,从白天忙到晚上,稳住一些老客人,时日一久,粮行的大小事全都变成大小姐的事了。”小曼忿忿不平的回答。

  严家赖以为生的就是开了三代的粮行,大门口以一只红灯笼大大的写了一个“粮”字,卖的就是五谷杂粮,还算宽敞的店内放了一袋袋稻米、小麦、大麦、糙米、薏仁等各类豆品谷物。

  说来丢脸,中了软筋散的他为了逃命不得不策马入林,又为了能在黑暗中视物勉强运功,却让毒性加速进到骨血里,所以即使他现在脚伤痊愈能走,但却走得慢吞吞的,双手亦无力提重物,因此这会儿小力士小曼正汗流浃背的在粮行后方的仓库整理货物、搬上搬下,好腾出空间来进货,他一个大男人却只是拿着笔杆记录各项存货的量。

  “真是累死我了!”小曼重重的吐了一口长气,没好气的看着轻松的站在一旁的袁檡,“真受不了,看来人高马大,体格也很好,怎么连点力气也没有,你可不要因为懒惰而装病喔,做人要懂得感恩,我也是救你的人之一呢!”

  “辛苦你了。”

  “下面呢?丑一,你要叫我小曼姐,怎么叫了好几天了也不会说?”她双手叉腰的瞪着他。

  “也许我比你大。”答案其实是肯定的,所以,他绝不可能让这个小丫头在口头上占他便宜。

  “对,也许,因为你的脸也看不出是老是小。”她摇摇头,莫可奈何的叹息一声,“算了算了,得到码头去了,我还是留些力气待会儿搬货吧!”

  袁檡很习惯的越过她先走,马上引来她的冒火抗议,“你又来了!丑一,不管是我还是大小姐,你只能走在我们两人之后,要说几遍啊。”

  他连忙止步,看着小曼碎碎念的越过他,“又不是主子,老走在前面,衣服也不会洗、连烧壶热茶也不会,要真是主子命,就快记起来,我才不想伺候你……”

  她不断叽叽喳喳、嘀嘀咕咕,袁檡慢吞吞的走在她身后,无奈的摇头。

  两人穿过走廊,进到粮行内,就见严沁亮一身素衣的站在柜台前对账,在她一旁的是年届五旬的老帐房,他拿着算盘滴滴答答的拨着珠子,店内一名伙计兼搬运工则帮忙吆喝、招呼客人。袁檡又不禁暗叹,这粮行规模要这么大?

  专卖些小户和小型的餐馆客栈,难怪即使身为大小姐的严沁亮也得终日忙进忙出,点收货物、下单、找客户,琐碎的事繁多,让她常常埋首在账簿中,一手算盘、一手对账的忙到深夜。他与她仅有一墙之隔,又住了十多天,早就发现她就连晚上也在忙。

  “帐上没问题,那就照上面的金额支付货款。”严沁亮朝老帐房点头。

  她说话不似他所熟悉的千金女,声音大了许多,不过要在这略显吵杂的粮行里谈话,不拉高音量也不成。

  严沁亮看到他了,朝他露齿一笑,他仅是点头,目光注视着他认为她五官中最好看的部分——那双清澈的明眸灵活又温暖,是一双爱笑的眼睛。

  总的来说,她个性子直率、有几分男子的飒爽,也老爱以长辈自居,但在他进一步了解后,她也不过是个二十郎当的黄花大闺女,,以婚配来说也许有点年纪了,但要当他的姐姐还不够格。

  至于店内伙计及账房都对他的遭遇相当同情,虽然第一回见到他时均张口结舌,杵着发愣,但这几日也看习惯了,能笑着跟他点头招呼。

  小曼已走到主子身边,确定主子要去码头了,她俐落的先走出店门要去拉马车过来,却见到某个人还定住不动,她一拍额头又走回头,踮高脚尖朝他低吼,“驾车了,丑一,你杵着不动做啥?你真以为你来这里当少爷的喔!”

  这就是小曼,虽然很爱计较,但反应灵巧,一双眼总看得清楚,也有一肚子对主子的不平与心疼。

  袁檡没说话,只是啼笑皆非的看着她。

  闻声,严沁亮马上快步走过来,朝小曼摇头,还特意压低声音,“无言身子骨还弱,手伤也还没完全好,坐在你身边做做样子就行啦,还有,他叫无言!”甫说完话,她马上又看向静静的看着她的袁檡,“小曼没有恶意,你别放心上。”

  “最好是没恶意啦,他到底是不是男人啊!”

  小曼翻翻白眼,又是嘀嘀咕咕的,但她还是很听主子的话,认命的一人去拉车、再上了车拉妥缰绳,可看着就连主子都很快的上马车了,丑一仍是行动慢吞吞的,她就又是一股火苗冒出来,她很是忍耐的呼了口气,才驾车上街。

  淮城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南方城市,整条街上商行林立,有古董行、手工艺品、丝绸店、茶行、客栈、药堂等等,严家粮行则离最繁忙的运河港口不远,长久以来,他们从其他城镇小批进货的五谷杂粮都由这里运载,直接在港边交货。

  这一日进货不少,各式五谷杂粮、花生芝麻等一袋袋的被搬下船。

  炽热的大太阳底下,小曼来回忙着搬货,而严沁亮不仅得搬货,还得一边从袁檡手上的单子清点品项数目、一边查看品质,两个女人忙得汗流浃背,身体欠安的袁檡仍是拿着进货单,动动笔杆记录即可。

  运河上漂泊的其他商船也在忙碌的上下货,货主、船员或交错而过,或谈论商议,但对袁檡的出现已不觉奇怪。

  这阵子他跟着严沁亮主仆进进出出,虽然甫出现时的确吓坏一大票人,但众人一方面看久了那张脸,一方面也明白个中原因,因为同情他,也就不以为怪的热络起来,有时更不忘在忙碌之余耍耍嘴皮子,提醒袁檡——

  “严家大小姐一直是个勤快又乖巧的女孩,却被自己的亲弟弟说成了难啃的老草、连下蛋都难的老母鸡,是不是很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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