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真的不会吞药粉,不能换成药片吗?我不想吐在床上。”她说的是实话,因为她已经吐过一回。
“先把药吃了再说,晚一点我再跟医生说说你的情况,让药剂师不用特别磨成粉。”护士小姐很坚持,一步也不肯退让。
女人很委屈的扁嘴。“我不吃,而且真的很苦,我嘴巴里都是药的苦味。”
遇到不听话的病人,她脸色一沉。“季太太不要任性,你不是五岁大的小孩子,别要人哄着吃药,我很忙,不要给我找麻烦,你睡着时好伺候多了。”
言下之意是指植物人状况较好看顾,定时翻身、拍背,喂药喂食简单多了,病人不会有任何反应,也不会有半句抗议,只能任由看护人员摆布。
护士小姐姓张,打从季太太需要专业护理人员看护后,她已是换过的第三人,目前的表现还算称职,并无不妥或失职之处,尚称得上是优良护士。
她被特别调派过来专职照护季太太,排的是日班,晚上由季先生接手,她虽然只照顾一个人,可是时间却长达十小时,甚至有时季先生工作忙碌赶不及过来,会要她加班多留一、两个小时,长期面对一个不言不语的活死人,又不能走开,和同事聊聊天,说句实在话,不枯躁烦闷是骗人的。
是人就难免有情绪,一开始不觉得有什么,累积久了便成了一种压力,张小姐认为自己身为护理人员懂得控制EQ、抗压性高,不会为了一点小事而失控,迁怒他人。
殊不知她体内积存的躁闷已濒近临界点,连续一个多月没放假,偶尔有人代班也不放心,怕人家抢了这个轻松的看护工作,加上最近和男朋友的交往不是很顺利,多重的压力蜂涌而至,工作时的用心和耐心免不了少了些。
原本她照顾的是个安静的病人,空闲的时间很多,能做自己的事,只要维持病人的整洁和不生疮,就算是尽了本分,没有让人苛责的地方。
可是谁料得到没希望清醒的病人忽然睁开眼,她有些不专业地慌了手脚,竟为了方便自己的照顾而未及时通报主治医生和告知病人家属,仍当病人是昏迷状态。
好在季太太也只睁开眼一下子,很快又阖上眼睡去,她才能将此事隐瞒,却又暗暗埋怨病人的不合作,醒得太早,让她措手不及,打乱了平日的安逸。
只是她不说不代表别人不知情,单人病房内有隐藏式摄影机,能直接连到主治医生和季先生的电脑萤幕,因此季太太醒来一事并非秘密,隔日就换了新的治疗,移除了鼻喂管,只有她和季太太还当别人不晓得,继续装睡装没发现。
“不吃药就是任性?”女人偏过头,神色显得困惑和一丝丝不确定,她觉得被拘束了,有一些些遭人责怪心智不成熟的难过,她只是要求换药而已,有那么困难吗?
“季太太是VIP病房的病人,身分不同寻常人,请你不要为难我们这些小小的看护人员,你不吃药我没法向付我看护费的季先生交代。”她一手拿药,一手拿着装开水的杯子,逼着病人一定要服药。
她的做法没错,药不吃身体怎会康复?病人不能不吃药,她的职责便是让病人早日拥有健康的身体,病愈出院。
但是手段有些激进了,过于迫不及待,强迫用药,少了护理人员的耐心,有点敷衍交差的意味在,不管不顾病人的感受,以高高在上的权威性令病人屈服。
第1章(2)
“我不……”住VIP病房又不是她自愿的,季先生的安排并未问过她,她也想热热闹闹地和人说说话。
这里太安静了,她会没来由的感到慌张,偏偏护士小姐喜静、不爱吵杂声,悬挂在墙面上的四十二寸液晶电视始终没开过,令她心很慌,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
“Miss张,你话太多了。”
病房的门被拉开,走进一名年约三十岁,身材高 的男子,他身上穿着神圣的白袍,面色不快。
而他身后是位体形相当的高大男人,肩宽腿长,面容清俊,不笑的神情像在发怒,给人第一眼的印象是不苟言笑的花岗岩,刚硬地不容碰撞。
“我让陈婶煮了你最爱吃的三鲜粥,虾子是由渔市场买来的,保证新鲜;蛤蜊吐完沙了,不会吃到沙子;猪肝很嫩切成薄片,你小口吃不会噎到,因为你刚醒来还不能吃一般食物,只能吃这些好消化的让肠胃适应一下,吃上几日粥品我再……”男子长得很好看,五官端正、眉毛浓黑、嘴唇很厚,但是有些叨念。
“我吃虾子会过敏。”没来由地,她脱口而出。
“过敏?”像是第一回听见,面露讶色的季亚连为之一怔,手中的汤匙顿了顿,停在青花瓷碗上。
“应该吧,我想。”她也不晓得是不是,总觉得那只鲜红弹牙的虾子一吃下肚会奇痒无比,还会冒出一颗颗疹子。
季亚连冷峻的脸上露出一抹堪称宠溺的笑容。“你还是一样爱撒娇,不想吃就不要吃,多喝点粥也好,营养都在粥里,陈婶怕你挑嘴就把里头的嫩姜挑掉,撒上你最喜欢的香菜。”
她这是在撒娇吗?为何他对她的好让她有种蚂蚁爬遍全身的怪异感?“陈婶是……”
“家里的厨师呀!她一向最疼你了,有什么好吃的甜点、东西呀一定第一个给你,你要是把她忘了她会很伤心。”他半是打趣半是怜爱地抚过她因脑部开刀而剪短的头发,避开虾子喂她一口粥。
“我……呃,躺得太久了,脑子里还有些转不过来的乱码,有一些人、一些事记得不是很清楚,朦朦胧胧的。”她不敢直视他似乎能将人看透的双眼,手心冒着汗,微捉着洁白如棉的薄被。
她怕他看穿她在说谎,拖延着被揭穿的一刻。
“没关系,别紧张,你的后脑受过严重撞击,多多少少会落下后遗症,不过经过药物治疗和物理复健后,这些小问题自然就会好了。”他像是怕会伤到她似的,小心将手指插入她发际,轻抚那道长约十公分的疤。
她身体微微一颤,感受到他指头抚摸的热度,迷茫中带着几分怯音。“我是怎么受伤的?我一点也想不起来。”
蓦地,季亚连手指一僵,深若幽潭的黑瞳闪过一抹强忍的痛。“想不起来就别想了,是车祸。”
“车祸?”是她撞人还是人家撞她?除了她以外有没有人受伤?他们伤得重不重,或者她比较倒楣,不耐撞,一撞就差点把她撞得升天,多了一双白色翅膀到上帝身边当起天使。
“嗯,你要帮我送午餐到公司,过马路时走得急,怕来不及为我送餐,没注意街头灯号变了,闷着头直冲,一辆蓝色货车刚好开过十字街口,你……你就被撞飞了……”他紧盯着她的面部表情,呼吸轻得恍若屏住气息。
“你……亲眼瞧见的?”她走那么快干什么,又不是赶着投胎,晚一点吃饭又饿不死人。
眼中没有为心爱男人送餐的喜悦,只有深深的懊恼和对自己冒冒失失行为的鄙夷,不就是一个男人嘛,有必要巴着往前凑吗?再急也要看看左右来车,不要把自身置于危险中。
虽然不可否认的,她的“丈夫”真的长得非常好看,浓眉大眼、高鼻丰唇,刀削的脸庞彷佛锥子一下一下凿出来的,五官立体,轮廓深邃,看久了会有小小的心动,胸口扑通扑通直跳一通。
不过很奇怪的是,他们明明应该是最亲密的夫妻,从她醒来后他也一直对她很好,甚至可以说好得有点过头了,但是她却没有想亲近他的念头,就连他不经意的碰触都会感到一阵鸡皮疙瘩,强忍着才没把他推开。
毕竟他是帮她付医药费的人,听说三个多月来他无一日间断到医院陪她,风雨无阻、不分昼夜,只要她病情有变便会在最短时间内到达,陪着她度过最危难的一刻。
看着病房内另一张看起来不甚舒服的沙发床,上面有羽毛枕和整齐叠放的棉被,据其他人表示那是他近一百天来的睡榻,她心里有几分歉疚,以他手长脚长的身高睡那样的小床着实是辛苦了,她对他有万分的抱歉。
因为,她不爱他。
“我下楼接你,看见你高……高高飞起的浅紫色长裙……”他永远记得,那重重的落地声如同是一记重锤,晕开来的鲜血迅速从她身下流淌而出。
季亚连的眼里是满满的痛楚和悔恨,以及说不清、道不明的阴晦,他心痛妻子的意外,伤重得几乎无法挽救,恨自己当时为什么跑得不够快,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车子撞上她,落花一般的身影跌落眼前。
目睹一切的他全身在发抖,全部气力好像在一刹那被抽空了,他那时震惊地迈不开腿,不敢靠近,不愿接受两眼所见的事实,前一刻还像活蹦乱跳的人儿怎会倒在血泊中,脸上、身上都是血地望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