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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5 页

 

  这一看,连他这个写信的人也愣住了。

  信上的字句,的确都是他写的没错。但是,倾诉绵绵情意的对象,既不是他所写的娇儿,更不是让钱父暴跳如雷的钱母,而是他将来的丈人钱父!

  洪郎目瞪口呆,不知是哪里出了错,手里的信纸,却从柔软转为坚硬,信上墨迹淡去,绉折变成一张脸,咧开的嘴嘎啦嘎啦的刺耳笑声。

  闹出这场风波的它,四角卷起,如使用四肢,轻易从洪郎手里挣脱。

  然后,它得意的跳着跳着,快乐的跳出店铺,消失在门外,只剩那嘎啦嘎啦的笑声,还留存在众人耳力。

  隔着四方街广场,对面有间安生药铺。

  这天药草刚刚运到,灰发长须、德高望重的掌柜踏出门来,跟运送草药的车夫寒暄,还要仆人送上热茶热食。他为人厚道,从不亏待车夫。

  “这一趟顺利吗?”

  他关怀的问,看着多达十车,用油布覆盖的药材,想着能医治病人,就觉得心情愉快。

  车夫咕噜咕噜的大口喝茶,放下杯子后,用手抹了抹嘴边。

  “仟阵子天摇地动,连雪山都迸出裂口,我这趟走货,一路都提心吊胆,就怕路上哪里会塌方,好在能平安无事,把您这十车的乌头都送到了。”

  掌柜的脸色乍变。

  “乌头?”

  “是啊,满满十车的乌头,邻近几座山都挖遍了,好不容易才凑足您要的十车。”

  车夫拍拍胸膛,义气慷慨。

  “这差事真难办,不过既然是掌柜您吩咐的,我当然要尽心尽力。”

  受到敬重的掌柜,却半点都不感动,没有夸赞车夫,反倒急忙去掀开车上覆盖的油布,逐一确认油布下的药材。

  每掀开一车的油布,他的脸色就更苍白。

  乌头。

  乌头。

  乌头乌头乌头乌头乌头,全部都是乌头。

  掌柜目瞪口呆,直直的盯着块根圆锥形,表面呈现灰棕色,有微细纵皱纹,上端芽痕凹陷,周围有着瘤状隆起枝根的上好乌头。

  乌头的确是药材,性大热,味辛苦,含有剧毒。

  就算是要毒死全砚城的人、鬼、妖与神灵,也用不了这么多的乌头啊!

  “我要的是十车天麻,你怎么会送了乌头来?”

  掌柜连连摇头,难得露出愠色,望向车夫的眼神,充满了指责。

  正在喝第二杯热茶的车夫,差点把满嘴茶水喷出来,他表情扭曲,好不容易咽下那口茶,才站起来挥舞双手,瞪圆双眼,拧眉直呼。

  “天麻?”

  他不敢置信,要不是跟掌柜熟识,真要以为这人是故意讹他。

  “信笺上明明写的就是乌头。”

  天麻跟乌头,两者天差地远,他绝对不会错认。

  掌柜的头摇得更厉害,感叹白活了这么多年,还会识人不清,自己信赖多年的车夫,原来竟是被指出错误,还会理直气壮狡辩的人。

  “运错药材事小,做错事却不悔改,这就太不可原谅了。”

  他抚着胡须叹气,对车夫失望透顶,转身就要走回药铺。

  车夫急了,急忙叫嚷:“掌柜,这十年乌头的钱,你总要付给我吧?”

  这么多乌头,又这么远的路程,要是收不到货钱,他可要赔得血本无归。

  “我订的是天麻,不是乌头。”

  掌柜重申,又往药铺方向走了两步。

  车夫扯住他的袖子,硬是不让他走,手往裤子的口袋摸去,掏出一张折得整整齐齐的信笺,一边说着一边抖开。

  “别想赖账,这上头写的清清楚楚。”

  “胡说,老夫绝不是想赖账,而是你送错了货。”

  两人争执着,信笺却无风自抖,发出吧啦吧啦的声音,吸引两人的注意力,同时低头朝货单看去。

  信笺上字迹清晰,的确是掌柜的笔记,就连盖在上头,安生药铺的章印也清清楚楚,货品的数目、该送达的日期,全都准确无误,的确就是掌柜发出的货单没错。

  只是,货品项目那栏,却教两人同时傻眼,闭口不再争吵。

  上头写的,不是乌头。也不是天麻。

  而是——

  笨蛋

  两人相顾茫然,不知谁对谁错,信笺却自行缩皱,四角卷起,字墨流淌成一张邪恶的笑脸,咧嘴嘎啦嘎啦的笑着,嘲弄两人这么简单就被愚弄了。

  “笨蛋!笨蛋!”它从车夫手上溜脱,在两人身旁飞转,嘲笑的又叫又笑,乐得纸身乱扭。

  最后,它飞到两人头上,像毛巾般拧起,把墨迹印痕都拧出来,黑黑红红的墨水哗啦啦落下,淋得掌柜与车夫满头都是。

  恢复空白的信纸,愉快的飞舞,愈飘愈远,留下无辜被戏弄的掌柜与车夫,还有满满十车的乌头。

  砚城内外,被这张邪恶的信纸,弄的鸡飞狗跳、人鬼不睦。

  陈家儿子写回家的信里,明明是报平安,却被改为噩耗。陈家上下愁云惨雾,哭着要去领尸首,却发现儿子没死,好端端的连一根头发都没少。

  王家的女婿用纸包装礼物,写了几句祝福的好话,送到岳父家时,自己却变成侮辱的字句,气得岳父上门,要把女儿带回家。

  食堂写货单,订的是鲜鱼,送来的却是干巴巴的泥沙,接连数日都无法开店门,固定上门的客人,也饿了好几天。

  裁缝店写下客人的尺码,照纸上记录做出来,该给男客的却做成女衣,该给女客的却制成男装;该做胖的被改成瘦的、该做瘦的被改成婴儿的尺码。

  客栈的房间册子,记载的是空房,却先住进一个女客。偏偏女客在沐浴时,跑堂的又领进一名男客,吓得女客惊叫出声,躲进水里头不敢起身,险些活活溺死。

  办丧事的人家,准备好要祭拜死者的纸钱,碰到火就嘎啦嘎啦的笑,像是被搔到痒处。家属吓得丢开,再去买回另一批纸钱,却还是一烧就笑,反反复覆几次,鬼魂等不到纸钱,穷得被风一吹就散。

  更糟糕的是,信纸不但闹事,还好色得很。

  砚城里的少女,只要是有姿色的,信纸就去骚扰,把少女卷起来,强留在信上变成平平的图案,直到遇到更美丽的少女,才会被放出来。

  最后,它找上砚城里最美的少女,就囚禁着不放,天天到处炫耀身上的图案,只要少女一哭,它就把眼泪拧干,还嘎啦嘎啦的笑着。

  人们也曾捕捉到它,用尽办法都无法消灭,只是被弄得更厉害,接连被整了更多次,吓得人们不敢再玏手,无奈的任它为非作歹,恣意妄行。

  这张信烧不掉、撕不烂,火不能融、水不能淹、雷不能殛、电不能毁,顽强得教人惊骇、束手无策。

  最后,砚城里的人与非人,都不敢只用纸张,事事都用言传,虽然费时费力,但起码能减少误会。

  大伙儿顶着烈日奔波,全都苦不堪言,还要随时提防,再也不相信纸上所写的任何字句。就连书籍也被荒废,学堂里空荡荡的,连一个学生都没有。

  嘎啦嘎啦、嘎啦嘎啦。

  信的笑声从东边响北边、从北边跑到西边、从西边跑到南边,绕着砚城转啊转,一天比一天更狂妄。

  当砚城内外,闹得最是人心惶惶、鬼心慌慌那日,潜居在黑龙潭里的黑龙,突然化为人形,一身缠绕着药布、双眼发亮,大步穿过四方街,兴匆匆的直闯木府,根本懒得等灰衣人通报。

  柒、信邪(2)

  不同于外头的喧闹,木府瑞安安静静。

  一个又一个灰衣人试图阻止黑龙前进,惹得他不耐烦,张嘴喷出水柱,把灰衣人全都喷湿,都软软的化为原形,一张张由灰纸剪出的人形,湿答答的黏在墙上、地上。

  纵然木府建筑深幽复杂,但他好歹是堂堂的龙神,又来过数次,按着记忆里的路子走,不一会儿就瞧见大厅,大剌剌的就跨步走进去。

  大厅里头,姑娘正坐圈椅上,一手撑着下颚,一手握着书本,兴味盎然的翻看,读到有趣的地方时,逸出粉嫩唇瓣的笑,比银铃响动时更悦耳。

  她的坐姿很随意,绸衣下摆分开,露出一只踢开绣鞋后,搁在椅面上的裸足,另一只则是下垂轻晃,鞋子还穿得好好的,鞋面上的绣花,随着悠闲的轻,映到阳光时就绽放、收回阴影时就凋谢,花开花谢,落得一地残花。

  听见沉重的脚步声,她懒洋洋的抬起头来,神情没有半点惊讶,像是早就预知黑龙会来,却又偏偏要问:“你怎么来了?”

  “我来接受你的道欺。”黑龙双手叉腰,态度趾高气昂。

  她眨了眨眼,把书本放在桌上,觉得这件事情更有趣,娇子的身躯往前倾靠,灵活的双眸欣赏黑龙截然不同的态度,语带鼓励的催促。

  “快说,为什么我要道歉?”她好奇的追问。

  黑龙的眼色一沉。

  “你不是写了信给我吗?”

  他收到的时候,还以为又是什么烦人的指令,没想到展开一看,内容让他大喜过望,片刻也不耽误的就赶来。

  “有吗?”

  她唇儿弯弯,指尖轻敲着桌面,笑吟吟的反问黑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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